整个空气都似乎要凝滞了起来, 突然出现的安静好似一种不详的征兆, 让人的心又猛地提了一下。
师悠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他不清楚农穆他们有没有成功接到电话，所以就准备去看一看卧室外面的情况。眼神刚刚一转，师悠的瞳孔就睁大了一些。
他看到了一张长得极大的嘴。
猩红的舌头极长，长到似乎都要掉在地面之上, 露出来的牙齿极尖。师悠突然觉得他身边的整个空气都黏腻起来，浑身都透着一种格外不舒服的感觉。他视线稍稍一抬, 就看到了玩偶的那双眼睛。
黑白分明的，明明就是玩偶那种无机制的材质，可现在, 里面却出现了人类该有的情感。
是一种得到什么玩具一样的兴奋和……疯狂。
师悠这才意识到, 玩偶的身躯似乎一瞬间放大了好几倍。
大到师悠只能仰望着这只玩偶, 他能够很清楚看到对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那双眼睛, 对方似乎是在蔑视他，师悠看到了眼睛里面的自己。
看到里面的自己变得越来越小，看着里面的自己只能仰望着越来越大的玩偶。
那张血口大到已经随时都可以吞掉他。
师悠的瞳孔微张，他在心里面告诉自己需要保持冷静。这样想着, 师悠的脚步就朝着后面移了一下, 但很快，师悠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玩偶眼睛里面的其他东西从来都没有发生变化。
并没有因为玩偶的身躯变大而显得小起来。
发生变化的, 似乎只有他？
苏尚也是发现了突然变小的师悠，眼眸轻轻垂了垂，心道这些轮回局的人业务能力不行。但他还是往前走了走, 然后阻止了玩偶的进一步举动。
师悠对苏尚的任务还有用，现在还不能就这么领便当。
“小心一点。”
最起码在他完成任务之前不要这么容易就领便当。
于是，就在师悠看到玩偶的嘴朝着他过来的时候，他听到了苏尚的声音。
让人下意识心安的一道声音。
眼前的摆件开始逐渐变小，师悠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回归本来的形状。师悠微微怔了怔，等到他看到玩偶用一种恶狠狠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他才会回过了神。
看着一边凶恶地看着他，一边对着食指的玩偶，师悠知道引起这个变动的原因是苏尚。
虽然玩偶没有说话，但苏尚却能够感觉到对方那种十分委屈的情绪。
也因此，站在一边的师悠就看到少年微微蹲下了身子。他愣愣地看着刚才还一脸凶恶的玩偶就鼓起了自己的腮帮子，它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就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一边指指他，又一边指指自己。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眼睛里面还出现了一点儿泪光。
蹲在玩偶面前的少年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来揉了揉玩偶的头。
顿时，师悠就看到玩偶像是有些傲娇地别过了头。它就乖乖地让少年摸了摸，然后嘴角不断地上扬，不仅眼睛里面的泪光在顷刻之间就退去了，脸颊上也出现了一片红晕。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师悠就看到玩偶的表情又变得凶狠起来了。极具威胁意味地张了张嘴，师悠就发现玩偶朝他丢来了一个带有警告和炫耀的眼神。
它的变脸速度极快，根本就不像是真的受了什么委屈。反而像是故意的，为了能够得到少年的安慰而表现得可怜兮兮的。
就在师悠微微怔神的时候，他发现少年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他说了一句，“你该走了。”
平平淡淡的一道声音。
“听到没有，你该走了！”也是这个时候，卧室里面突然又响起了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声音里面的不耐烦和赶客意味极重。
是玩偶。
玩偶双手插着腰，然后摆了摆自己的手。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它扑闪了扑闪自己的眼睛，然后用两只小手轻轻拽住了苏尚的衣摆，双眼望天。
“啊，好。”
生不起要拒绝的意思，师悠就点了点头，他就看着苏尚重新进入了卧室的内间，然后继续丢下了一句话，“你可以把他带走了。”
他指的就是“陆路”。
眼见着苏尚的背影从视线内渐渐消失，师悠咬了咬牙，问出来了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成为厉鬼的？”
能够待在这栋别墅里面，还能够让这里面的厉鬼对他这种态度，苏尚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
也正是因为这样，师悠才不明白像苏尚这样的人是怎么成为厉鬼的。
他们轮回局一直和鬼打交道，所以师悠很清楚想要成为灵力强大的厉鬼是极为困难的，不像普通的鬼，能够成为厉鬼只有两个途径。
要么就是生前经历过很悲惨的事情、死时很痛苦，要么就是犯下了伤天害理的罪孽。
就在师悠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他看到前面的少年顿了顿，并没有转头，那个少年只是用一种很复杂又无措的声音说道。
“我想要等一个人，只是……”
只是什么？
少年并没有说完剩下的话，他的身影彻底从师悠的视线中消失了。眉头微微皱起，师悠是过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在已经回到陆路壳子里的苏尚身上的。
“那我们就出去吧。”
看了看举止之间都有些怯弱的少年，师悠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但当苏尚抬头看他的时候，师悠又露出了平日里那种温和的表情。
苏尚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和他有一段距离的师悠走了出去。
他们出去的时候，外面还是有着密密麻麻的厉鬼。
师悠的表情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他能够感觉到，他和苏尚已经成为了这些厉鬼们的目标。
下意识地就想要重新回到卧室，师悠就看到卧室的门正在被什么东西合上。在门缝处，之前的那只玩偶正扑哧扑哧迈着小短腿关门。察觉到了师悠的眼神，它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又猛地推开了一个缝，脑袋探出，在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之后，它就咣当一声把门给重新关上了。
猩红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他们，师悠皱了皱眉，不由地朝着楼下的大厅望去。
有着护身符，农穆和薛杨现在的状态要比他们好上不少。可司烟的状态还是格外糟糕的，她身上被贴了一张快要燃尽的符纸，符纸应该是有着治疗作用的，但即使是这样，她的脖子上还是被勒得很深。
里面苍白的骨头都已经露出来了。
司烟现在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个活人。
在师悠和苏尚出来的一刹那，农穆就察觉到厉鬼们神情之间的变动。
眼见着厉鬼们已经朝着师悠扑过去了，道士的眉头深深地皱了一下，旋即眼疾手快地再次拿出来了一道符纸。
“农穆，你怎么突然走了，我……”
司烟的眼神很快地就慌乱了起来，她现在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但还是死死地拽住了农穆的袖子。
农穆的眉头拧得更加厉害了，他又想到了之前苏尚伸手推开他时的场景。
心魔似乎又滋生了一些，农穆刚欲甩开司烟，就发现苏尚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金光。
这种光芒来自于小女孩之前递给的那只玩偶。
有着同样发现的还有师悠，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然后就发现本来准备扑到苏尚身上的厉鬼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畏惧的东西一样，每只厉鬼都往后退了退。然后，全部都用一种凶残的目光望着他。
也就是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又响了。
站在电话面前的司烟瞳孔微微缩了缩，立马松开了农穆，然后急急忙忙地握上了话筒。
在她的手碰到电话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发现自己突然出现了一个不知名的空间里面。
“你们终于有人接电话了。”
除了他们五个人，里面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老者。
“师父？”
在看清这个人面容的时候，农穆就怔了怔，旋即用一种有些不太确定的声音说道。
“对，是我。因为一直没有得到你的消息，再加上我最近心里有些不安，想到你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就探查了一下你的位置。”老者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继续说道，“你果然是出事了，还被困到了这鬼屋里面。”
薛杨和师悠的眼神都有些捉摸不定。在来到这个空间之后，司烟脖子上的伤口也延缓了加深，她身上的符纸展现出来了作用，少女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苏尚很清楚在这里会发生什么，只是维持着陆路的人设，保持着沉默。
“你所在的地方已经彻底跟现实世界隔绝了，想要联系到你十分困难，只有在阴气最浓重的地方给你打电话，才有可能打开一点儿已经隔绝了的通道。”老者的视线从薛杨他们身上划过，继续说道，“也还好你们及时接到了，如果这些电话再不接，等到下次我再找到可以联系到你们的机会就不知道要到多会儿了。”
“那您可以带我们出去吗？”
司烟一边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有些着急地问道。
“我做不到。”老者摇了摇头，“不过，我也确实是因为这件事而来的。我刚才尝试把你们拉到这里的时候发现，你们所在地方的能量全部是来源于一只厉鬼的，只要你们能够杀死或者封印那只厉鬼，那种被隔绝的状态就会被打破，你们也就可以离开那里了。”
说到这里，老者的视线又落到了农穆的身上，他的眼神之中出现了一些探究，“农穆，你在进入那个地方之前就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如果农穆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去那个地方的，就说明那只厉鬼的道行极高，农穆他们想要逃脱也会变成一种不可能的事情。
“弟子之前确实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只是……”
听到农穆的这句话，老者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只是下一秒，他的表情就猛地变了一下。
“弟子的心魔在我到达这里后滋生了，弟子想要找到原因，所以还是决定进入了那里。”农穆回答了老者的问题，当他看到老者大变的神情之后，他的眉梢扬了扬，用恭敬的声音继续问道，“师父，您是不是知道我为什么会拥有心魔？”
不止是他的师父，他的所有长辈好像都知道那个原因。
农穆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是他一直都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不动声色地看了身边的苏尚一眼，农穆继续说道，“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果师父您真的知道事情的缘由的话，还望您能够告诉我。”
老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他的神情中出现了凝重，似乎是在斟酌语言，他的脸色变化了好几下。
老者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了口，“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再隐瞒下去了。你的心魔其实和你的一位先人有关。”
“农穆，你应该有听说过，我们修道之人追寻成仙。而在古书之中曾有记载，如果一个人的境界到达返璞归真之境，只要他能够度化一万只鬼，就可以被引渡成神。我的师弟，你的那位先人就在尝试这个法子。”
“他成功度化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鬼，但在度化最后一只鬼的时候犯了错。”
苏尚的眼眸微微垂了垂，那最后一只鬼就是原主。
“那是一个长相很好看的少年，因为心中执念太深而在死后化成了鬼。他执念很深，深到忘川水都没有办法抹掉他的记忆，所以只要让他在世间漂泊。”
“那个少年在等一个人，只是迟迟没有等到。”老者似乎是叹了口气。
“他和之前所度的所有鬼都不一样，身上没有罪孽，也没有拒绝转世，只是因为执念，所以一个人漂泊着。要度他说容易也容易，只要他等到那个人，执念消了就好，但难就难在，你的那位先人找寻了世间各地，甚至都查询了阴阳簿，都没有办法找到他要等的那个人。”
老者顿了一下，“所以，他犯了错。他想着只要度化那位少年就好，所以在迟迟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之后，他化成了少年等着的那个人，然后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的那位先人欺骗了那位少年。”
在听到老者这些话的时候，师悠的脑海里快速划过了什么，他嘴角挟着的笑容消失了，只是微微垂着眸，让人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者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就顶着农穆的眼神，在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为了成仙而犯下欺骗之事，你的那位先人已经违背了初衷，也就没有办法成仙了。而那位少年也在无意间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所以，那位少年杀了你的那位先人，而且因为失去理智，他还犯下了无数的杀孽，他屠了城。因为杀孽太重，那位少年化成了厉鬼，而天道认为这件事同样有你先人的过失，但因为他已经魂飞魄散了，所以这惩罚就落到了他的后人身上。”
他在说谎。
苏尚在这个时候缓缓地抬了抬头，然后看向了那位老者。
“怎么了吗？”
农穆也发现了苏尚的举动，以为他是被老者所描述的事情吓到了，声音不由地放柔了一些。
“没什么。”
用黑沉的眼睛看了下农穆，苏尚摇了摇头。
农穆就是老者那位师弟的转世。
城也不是原主所屠的，原主会成为厉鬼也从来都不是因为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的心魔其实和你无关，我们本来是不打算跟你讲这件事的。但既然你已经碰到了那位少年，虽然这件事他也是受害者，可他毕竟已经成为了厉鬼，又犯下了那么深的杀孽。”老者又叹了叹气，旋即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你就杀了他吧。”
农穆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现在已经猜到老者口中的那位少年是谁了，他的心里也出现了一些疑惑。因为除了那位居住在别墅里面的厉鬼外，还有……
看了看明显是被吓到了的苏尚，农穆的眼睛抬了抬，然后继续用一种比较温和的声音说道，“没事的，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抬了抬眼，农穆又在少年好看的眼睛里面看到了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慌乱的感觉。
“那您知道那位少年要等的人是谁吗？”
也就是这个时候，师悠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老者明显是愣了愣，但是他还是回道，“似乎是叫……薛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