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少爷混沌的眸子没有丝毫的反应,白二少爷也未听到身后罗扇的动静,直起身坐到白大少爷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兄弟俩这样并排一坐,罗扇才发现其实这两个人长得并不很相像,也许是同父异母的原因,罗扇既未见过白老爷也未见过先后两位白太太,所以她也不知道这兄弟俩的长相都各自随了谁,白二少爷的俊逸已是世间少见,白大少爷相比之下少了几分清朗,却多了几分沉郁。
高富帅什么的罗扇虽然意淫过但却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档次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方才听了白二少爷说起白大少爷要议亲的事倒也没有到手的鸭子飞了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样很好,娶个老婆陪着他,他就不会再孤单了。至于未来的白大少奶奶肯嫁给一个疯子究竟图的是什么,与我罗扇有几文钱关系?
郎中很被请了来,诊断过后的结论大意是白大少爷缺睡眠、缺营养、过度受惊,又因情绪上大起大落,导致一时产生了“失魂”的症状,开副方子、扎扎针,睡上几日便好了。
一番折腾下来也就到了晚饭时候,罗扇自去做饭,麻利地整出四荤四素外带一道汤,试过无毒后端去了上房。白大少爷被郎中扎过针后就一直昏睡在床,倒也省了罗扇伺候,于是就留在堂屋立在白二少爷身后帮着挟菜舀汤。
饭间表少爷那对眸子时不时地向着罗扇脸上瞟,罗扇只作未见,方琮倒是发觉了,脸上不动声色,桌下轻轻用腿去碰表少爷的腿,表少爷刷地汗毛倒竖,神情厌恶地瞪了方琮一眼,方琮只是笑,眼睛却望向白二少爷道:“眼看着就是上元佳节了,不知二位可有安排?”
白二少爷只将手微微一抬,罗扇立刻递过帕子去,他接过后优雅地揩了揩嘴,状似随意地道:“家兄目前身体状况不大好,庄子里不宜大动干戈地准备过节,倒是城中有烟花灯会,方公子若想去转转,不妨叫天阶陪你,也好搭个伴。”
表少爷闻言在桌下去踢白二少爷的腿,脸上却似笑非笑地瞟了方琮一眼,道:“我怕我忍不住把他卖去小倌馆里。”
方琮反而笑起来,用开玩笑地语气道:“我这副样子只怕人家不肯收我,倒是天阶生的是好相貌,若扮上女装只怕连藿城第一美人黎清清也要甘拜下风呢。”
“说到黎清清,”表少爷挑起唇角看着白二少爷,“似乎对我们沐昙……别有用心哦?”
白二少爷恍若未闻,云淡风轻地起身:“我去看看大哥,二位慢用。”说着离了席,径往东次间去了,罗扇便在身后跟着,经过表少爷身边时被他飞地用手扯住了袖子,罗扇生恐旁人看到,连忙往回拽胳膊,却不料表少爷扯得死紧,一收没收动,不由皱起眉,卯了劲儿用力再一收,表少爷一看罗扇皱眉便知她恼了,只好放开手,哪里想到罗扇那儿正用足力气往回抽胳膊,结果两下里一松一收,罗扇这根胳膊带着小手就随着惯性抡了出去,不偏不斜端端正正稳稳妥妥实实在在地一巴掌抽在了走在前面的白二少爷的屁股上,但听得“啪”地一声响,声音干净利落,充满着弹性的音质瞬间贯穿罗扇的双耳,发出了“嗡……要命……嗡……死定……”的回旋音。
白二少爷全身似是僵了一僵,顿住脚步,偏回头看向罗扇,见两只大眼正惊恐万状地望着他,眉毛也散架了小嘴儿也痉挛了,脸蛋儿也抖嗦了小辫儿也硬直了,整张小脸儿乱作一团,五官七窍恨不能一霎间作鸟兽散逃个干净,扔下一张光溜溜的白脸蛋子冒充大白馒头以假装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表少爷在旁边一伸手,叉开五指冲着白二少爷晃了晃,表情古怪语气诡异强憋笑意地掐着嗓子道:“爷只是……突然想揍你了……”这话是帮罗扇掩盖,虽然罪魁祸首本就是他。
白二少爷没说什么,转头继续往东次间走,罗扇僵直着身子机器人儿一般迈着咔嚓咔嚓的步子也继续跟着,男人的大手和女人的小手抽在屁股上的感觉能一样么?!表少爷那话也不过是忽悠一下不明真相的其他人罢了,聪明敏感如白二少爷能猜不出来那只咸猪手的主人姓罗名阿扇么?!
好在白二少爷并没打算追究罗扇的猥亵罪,进了门先看了看白大少爷,见在床上四仰八叉睡得正沉,便遣散了在屋中服侍的丫头们,在床边坐下来盯着他的脸看,罗扇立到暗处,尽量收缩全身的汗毛孔好让自己的存在感减至最低。
白二少爷看了良久,伸手轻轻在白大少爷的额头上抚了一下,将覆在那里的碎发拂开,忽而开口:“正月十五,是大哥的生辰。”
罗扇不好再躲在桌子后面装绣墩儿,应着话道:“小婢给大少爷准备几样爱吃的菜色?”
“也只能是如此了,”白二少爷仍旧望着白大少爷熟睡中的脸,“自从大哥患疾,便不曾真真正正地庆过生辰,每年也不过是几样好菜几件新衣罢了。”
罗扇觉得心中微酸,低声道:“只要大少爷活得开心,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可以当作生辰。”
白二少爷偏过头看她,半晌才问了一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回爷的话,六月初六。”罗扇答道,这是她穿越之前的生日。
正是盛夏时候,难怪整个人像个小太阳。白二少爷起身,慢慢地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忽而停在罗扇面前,淡淡地道:“这几日你辛苦了,正月十五放你一日假,想去城里看灯的话叫上伴儿。”
罗扇的一双大眼睛豁地就亮了,闪啊闪的望着白二少爷,像碧波潭水倒映的星彩,像春早草尖闪动的露华,晶莹清透澄澈潋滟,水光晃得人心摇神荡,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要栽进一汪星湖里,慢慢地沉下去,随之溶化,旖旎而销魂……
白二少爷抬起手,伸出去,在接触到罗扇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儿的一刹那,忽而抬高,拍在了她的小脑瓜儿上,又补了一句:“当然,要扣一日的工钱。”然后就眼见着罗扇从小辫儿到裙角由上至下一路萎缩下去,转眼由一枚红溜溜的苹果皱巴成一坨蔫儿茄子了。
看白大少爷的样子约摸今晚是睡不醒了,白二少爷又坐了一阵,起身出了东次间。罗扇和几个丫头一起把堂屋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了,刷碗的活儿自有庄子上的小丫头们做,罗扇如今已身为二等丫头,自是不必去干那些。东次间里有绿蕉那几个绿院的丫头伺候,罗扇不想去抢人家的饭碗,何况白大少爷此时未醒,她去了也没事干,又不好回西次间去,毕竟白二少爷安排她去伺候白大少爷了,这一时之间竟然没了去处,只好揣了手慢慢溜达着出了东北角门,月色下踏着积雪往梅坡行去。
今夜的月光很好,再加上雪的反射,四外一片白亮亮,并不漆黑,罗扇立在那里赏了一阵子的月下梅花,觉得有些冷了,便要回去,转身时却看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立着表少爷,动也不动地望着她。
见罗扇看见了,表少爷这才迈步过来,至她面前停下,伸手便要握罗扇的手,被罗扇偏身避开,倒也未强求,只温声儿地道:“冷不冷,傻丫头?”
“谢爷关心,小婢无碍。”罗扇浅行一礼,迈步就走。
表少爷几步追到头里拦住,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蹲□仰起脸来看着罗扇,轻声道:“扇儿,今日之事是爷错了,话说得太重,让你受委屈了,莫要生气了可好?爷给你赔不是,随你打随你骂,只要别不理爷,好么?”
“小婢不敢。”罗扇道。
“扇儿,莫怪我今日急火攻心,实在是我绝不能让你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了大表哥,”表少爷神情严肃地压低着声音,“我知道你从来没有那什么攀高枝的心思,只是我怕一旦大表哥把想要你的意图说与我那姨父知晓,等待你的命运就只有做姨娘一途了,这是你所不欲,更是我所不愿,所以莫恼我故意打击他,若不让他明白他给不了你你想要的,他怕是要死缠下去不肯放手了。”
罗扇笑了笑:“爷不必解释,小婢知道今儿爷说的那番话是纯为了小婢好,小婢也没因这个生爷的气,爷给别人讲道理的时候成篇成套,怎么不将这些道理用给自己试试呢?爷也是豪门大户出身,也是嫡长子,也背负着兴族旺家的重任,同大少爷二少爷没什么两样,他们给不了小婢所要的,爷你同样也给不了,为什么却偏不肯放手呢?”
表少爷也笑了笑,却是紧紧盯着罗扇的眼睛,沉声地道:“因为我敢放弃一切带你走,而不管是白老二还是疯之前的白老大,都绝不是肯放下家族利益的那类人!正因我了解他们,我才会如此劝你,正因我了解自己,我才会不顾你的百般拒绝迎难而上,等着你被我打动的那一日。小扇儿,只要你肯,我现在就可以带着你远走高飞!”
罗扇仰脸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低头望住表少爷:“对不住,爷,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跟你,死心罢。”
表少爷早便预料到罗扇的回答,因而很地接了她的话尾道:“我也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弃。”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来来回回总是这样,”罗扇偏身绕过表少爷,抬步往回走,“小婢只想活得简简单单,可这么简单的愿望竟也难以达成,有时候还真觉得挺累的。”
表少爷站起身同罗扇并排而行,见她肯同他说说心中想法,不由得很是高兴,倒不敢轻佻了,小心谨慎地正色道:“傻丫头,生活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把生活看得太简单的人,多半都是未认真对待生活的人,所以这样的简单其实就是贫瘠的同义词,这个贫瘠不仅仅指钱财,还包括情感和信仰,没有信仰的人活着等于没活,这样的人生有趣儿么?而丫头你是个认真活着的人,这就注定你的生活绝不可能简简单单,虽然会让你觉得很烦很累,但若你处理得当,你会收获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譬如你想要的自由,譬如你不想要、但是绝对百利无一害的我……所以呢,别气馁,扇儿,你一直都做得很好,要怪就怪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不是你的错,顺其自然就好,明白了?”
罗扇不得不再一次承认表少爷这个家伙认真正经起来时的确可称得上是一位良师益友,从开始到现在,他在各个方面对她的帮助和指点都能让她受益匪浅,原本有些郁郁的心情因他这番话竟然好了很多,就也不再绷着脸了——毕竟大家都是成人,表少爷不会因为她偶尔给他一个好脸色就天真地以为她对他有了好感,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所以她才没有为了避免他误会而一见他就撒了丫子逃窜得远远——真这么干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因此罗扇很真诚地道了声“明白了”以表示对表少爷这番劝慰的感谢,表少爷虽知道这仅是她出于客观的表示,但也很高兴这丫头终于不再郁闷了,抬手替她拂了拂肩头上落的梅花瓣,然后规矩地收了手,只笑着道:“说句不够厚道的话——我倒真庆幸大表哥是在疯了之后认识的你,若是换作以前……”
“以前怎样?”罗扇随口问道。
“唔……没什么,不说这个了,”表少爷抬头看了看天,“以后每天的这个时候你我都到梅林里幽会如何呢?”
“好啊。”罗扇应着。
“嗤……鬼才信你,”表少爷笑,“你不把我丢在梅林里喝一晚上西北风才怪!”
“爷又不傻,等不到就回房呗。”罗扇嘴上这么说,心里还真是如表少爷所想。
“等不到也等,”表少爷望着雪地上两人的影子,“算是自罚,罚我当初没有等到你出现就毁了自己,这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每每思及,自恨入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