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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道:“且宽心,明儿打发兰儿去打听打听,到底为什么事?刚才琏哥儿竟上了镣铐收监,谅来不是个轻罪,至轻也只怕是个军流。幸喜我不曾抄,还好费些钱上下打点打点,又好帮帮你们两处,将来好度日子。”
兰哥儿道:“今儿得免抄封,我倒没什么喜欢得很,倒喜得钰弟弟这样有胆有识,将来比我不知要高几百倍呢!”贾政就向着宝钗道:“这个孩子实在出色,不比那宝玉,只管夹在姐妹们伴里,一些世事也不懂。也亏了你肯派定工课教导他,我竟不知道。今儿才见他写的字,还不曾瞧得完,就闹起事故来了。
以后越发要当心的教他,只别放他出去。恐怕太精灵了肯会闹事。”宝钗站起身连应了几个“是”。王夫人接口说:“小钰,爷爷吩咐你可听见了没有?”小钰道:“闹事是不敢的,我只想要习习武呢。”王夫人道:“放屁!文不习,倒习武?”小钰道:“文也要习,武也要习,才叫做全才。若是寡捧着几个书本儿,到底有些腐气。”邢岫烟道:“这也说得是,你们府上原是个将门,不要专攻文事,反失了祖风。”小钰听得入港,拍着手道:“是哎,我前儿听见奶奶讲什么班超说的大丈夫万里封侯,我便一夜睡不着。”王夫人问:“为什么睡不着?”
小钰说:“我只想些大起来,好学武艺。”贾政道:“这又胡说了,是人总要一年一年慢慢的大起来,那里得来的?”
这时候,邢夫人和尤氏听见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也都不哭了。邢夫人便向贾政说道:“瞧他这点子小人儿,志气倒大着呢!”小钰越发得了意,便忘其所以,叫道:“大太太,待我立了功,封了侯,上一本,便是伯伯、哥哥充了军去,也会赦回来的。”宝钗见他越说越狂妄了,只是公婆在面前不好喝骂,只得哼了一声。小钰听了,也自觉太大言了,便低着头不敢做声。静了一静,听见远远的更楼上打四鼓了,贾政道:“夜深了,各人都去睡睡罢。”又向兰哥儿说:“明儿早性了饭,到刑部去探听探听,回来禀我。”兰哥儿应了个“是”,就散了。
到了次日,贾兰一早就走到刑部衙门前细细打听。才知是薛蟠挑哆了尤二姐的原夫张姓,在提督府里告贾琏匿着国丧家孝,强娶他已聘的妻子尤二姐为妾。贾珍先已通奸,又硬做主婚。贾蓉也有□,主谋强娶。贾珍、贾琏又想****尤三姐,以致自刎身亡。又称贾王氏怀妒,阴谋药死尤二姐,并添上许多贾家恃势横行欺凌平民的话。九门提督转奏了,奉旨抄家拿问的。连忙花了些钱,进至监内。只见他三个都上了鬼次箫,像猴儿捧桃的一般蹲在地下,连一条板凳也没有,十分凄惨。
贾兰便向牢头禁卒道:“烦你好好照应照应,少不得有个薄意送来的。”禁卒道:“这里的规矩是人钱同到的,如今已是迟了一日了。再若延挨,请他们到押床上去受用受用。”贾兰道:“自然就送来的。”走出来去见司狱厅,再三嘱托。司狱道:“我自然会关照的。只是旧规向例也须趁早送来,才免得叨腾。”贾兰连忙回到家中,把那些话一一回明贾政。贾政道:“没有别法,只好再卖田了。”就唤了周瑞来,叫他去卖了三百亩田,收了六千价银。把四千两交兰儿去上下打点,又叫家人们到花园里搬了些床桌什物,到邢夫人这边去。那东府里也搬了些去。正在忙忙碌碌,又见王夫人出来说:“昨夜他两处的人都挤在珠儿媳妇那边,直啼哭到天明。今日两个都病了,扰得珠儿媳妇也头疼发热起来,怎么样好?”贾政忙交了六百两银子给王夫人,道:“你分给他两个去使用,就送他们仍归原处去罢!”王夫人拿了进去,各人给了三百。用轿抬了他们回去。不提。
且说贾珍等三个,先在刑部审了两堂,次日又到提督府听审。虽则夹打了几次,幸喜先有使费嘱托,受刑还不很重;又亏了北靖王各处请情,才得从轻问了个边远充军。
贾兰天天出去打听,这一日去了,到二鼓时候还不回来。
家中个个着急,差了家人各处去找寻,都找不着。贾政只得坐在王夫人房里呆呆的等,直等到五更。只听得老妈说:“外面敲门了。”贾政就自己提着灯赶出来看,却不是兰儿,是宁府里两个老妈。不知老妈来做什么?待看下回便知。
第六回获重谴囚徒发配感旧游美妇联诗
贾政便问:“这时候来做什么?”老妈道:“我家奶奶要不好了,四姑娘叫来请这边的太太、奶奶们去瞧瞧,迟些恐怕见不着了。”话未说完,又有家人来报:“奶奶已经断气了!”
贾政说:“你们且先回去,我家太太、奶奶们也都害着病,只怕一时不得过来。待我商量了派个人来料理罢。”说罢,来见王夫人,告知这话。王夫人道:“我因为兰儿不见了,恐怕像了宝玉一样,心也剜去了,那有心情去管他们的事!大媳妇现病着,二媳妇是要管小钰的,孙媳妇一则要伺候婆婆的汤药,二则已经愁得落了魂似的。那边平儿倒还懂事,只是又要伺候着大太太,估量也早晚要升天的了。如何使得他开去。只有环儿媳妇倒是闲着的,叫他也未必肯去;就去,也无益。”贾政道:“我有道理。”便取了二百两银子交给周瑞,叫他同着妻子过东府去相帮料理。
渐渐天已大明,那甄氏心头就像小鹿儿乱撞,不知不觉眼里掉下泪来,又不敢叫婆婆看见,恐怕知道了要急坏身子,真真是个热锅上的蚂蚁。连贾政、王夫人也是乱箭攒心、不住差人去寻,那有影响?交到已时光景,只听得邢夫人那边忽然沸反的哭起来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忙叫老妈去探听。不一会,平儿就过来,说:“太太归天了!昨儿还好好的。我知道兰哥儿不见了,自然老爷太太心烦,不敢过来通知,再不想这样的一瞪眼就去了!”贾政就同着王夫人到床前拜了四拜。交给平儿三百两银子,就叫他赶着料理。又烦了邢岫烟过去相帮相帮,各人也都去拜了拜,便回来了。只有李纨下不得床,不曾去。
甄氏拜了回来,包着眼泪走到王夫人房里,说道:“太太,我想只好悬了赏,多多贴些招子探他下落”话不曾说完,胸前像铁锥一戮,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满地,身子就慢慢的往地躺下来了。王夫人一把抱他起来,面色也变了,喘个不祝正在没法,只听得婆子、丫头们碌乱叫道:“好了,好了,兰哥儿回来了。”王夫人抱着甄氏,放不得手,忙嚷道:“叫他进来!”丫头道:“在书房里和老爷说话呢。”
且说贾兰回到家里,众家人说道:“怎么一去不回来?把老爷、太太的肠子都急断了,进去见见罢!”贾兰听了就飞跑的到书房里来。
贾政一见,就像拾着了一颗夜明珠,连忙问道:“为什么这时候才来?”兰哥儿道:“前儿到提督府门上兑了二千两银子,等着要亲见一面好放心。谁知他出门去了,直候到了掌灯后才回来。见过了面,回来家里已是起更时候,赶不及到刑部去。
昨儿个起来又有好些家务,逐一调排调排,出得门已是晌午了。
到得刑部,才知道珍伯伯发配云南,琏伯伯配往贵州,蓉大哥配往四川,不许归家。就是前儿下午,起解去了。我想不送倒也还可,只是三个人身边并没分文,这样远路怎么得去?要回家告知,恐怕迟了,越发赶不上。喜得身边带有三百两银子,要给司狱官的,还不曾交付。我就骑上马,放圆的跑了半天一夜。谁知赶过头了,今儿天明了,问问饭店里的人,他们都说并没有看见过去,只得又掉转马头迎回来。路上碰见了,才得说了几句话,一人一百,把路费交代了。又怕家里记挂,依旧放圆了马跑回来,连茶饭也不曾吃。”贾政道:“很吃苦了,些进去。里头那一个不惊得落魂!”兰哥儿连忙跑到王夫人房里,叫道:“太太,我回来了!”太太也不答应他,只是捧住了甄氏,口布着口叫:“心肝儿子醒醒!”兰哥儿只见他满身是血,太太衣袖上也是血,便问:“怎么是这个样儿了?”
太太也不开口,把手往地下一指,兰哥儿回头看,瞧见地板上流的都是血,只得走近身。一看,见他面色就像纸灰一个样,不住的喘气,只得低着声叫道:“太太,他到底为什么?”太太含泪说道:“为什么?就为你这有心没肝的混账东西。要出门,回个明白,便去一年也由着你,怎么不声不响,三不知的去了!我认是像了宝玉不回来的,怪不得他着了急。”兰哥儿忙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王夫人道:“这还罢了,但也不犯着替这些混账人这样出力。”贾兰道:“我去奶奶房里瞧瞧,就着人去请太医。”王夫人道:“他倒不知道的,不是早已急死了,还等得及你回来!倒是请太医要紧。”兰哥儿飞忙到李纨房里问了病,李纨道:“今日觉道好些,那邢太太和尤奶奶的棺木衣衾,你替他们料理明白了没有?”兰哥儿打头不应脑,只得胡乱应道:“明白了。”便疾忙掉转身出外,叫:“去请王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