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衷心地祈祷慕容公子没有看到我。
可惜天不从人愿。那位花白胡子的丁春秋在我就要冲出门口时，以非人般的迅疾速度冲至我面前，掌心一翻，大力拍向我。
他的速度要比慕容公子和虚竹师兄都快得多，一瞬间我只觉面前寒意森森，他的内力间蕴含着非常阴冷的气息，仅仅是逼近就使人全身汗毛倒竖。我赶紧运起逐鼠步向后退，身体于桌椅间来回蹿移挪跃。在我后退之时，那丁春秋也随之逼近，冲着我连连出掌，纵然不能沾到我身体，他却也完全不在意的模样。这时候慕容公子终于抓到机会，从旁伸出手来揪住我拽了出去，同时横剑格掉了丁春秋又一次拍出的掌风！
丁春秋见状也随之停手，冷冷一笑，却是坐回了原处。我感觉脸上似乎有些黏黏的，刚想抬手去抓掉菜叶，却被慕容公子一把打掉！
“别动！”他厉声喝道。我身体一僵，手瞬时停在了半空，慕容公子接着又命我闭上眼睛，他自己则用袖端小心翼翼地拂掉白菜叶子。那边店小二已经取来了清水，恩公大人用水打湿毛巾，细细地在我脸上擦拭，能够感觉他呼吸有点急促，似乎因为什么事情很焦躁的样子。我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偷偷地看，结果正与慕容公子的目光对上。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看他。平时就知道恩公大人容色清隽，俊雅非凡，此刻离近了看，只觉他皮肤细如缎瓷，双瞳似墨，慑人心神，脸上还带着难得一见的焦虑之色。
平时要不就看到他冷冷地扔给我后脑勺，要不就是怒冲冲地冲着我吼，像今天的神态还是第一次。温热气息喷拂在我脸上，感觉痒痒的，我莫名觉得身体里好像哪里有些不舒服，心跳得很快，却不知原因是为何。
慕容公子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睁眼，整个人动作顿时僵了一下，续而脸色爆如火烧，猛地把毛巾往我脸上一盖，怒道：“谁让你睁眼睛的！”
看起来他是又生气了，撇下我走到了一旁，开始去与丁春秋说起话来。虚竹师兄终于找到机会，从旁急急走过来，问我有没有中毒。他说那丁春秋刚才在挥掌的时候朝我扔了不少毒粉，刚才盖在我的脸上的白菜叶子上都蒙了厚厚一层，把他给吓坏了。
中毒？我试着运起内力，感觉身体内并无不妥，脸上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就是觉得有点儿凉。本来还有点要笑的冲动，等到我运起北冥真气在身体里转了一圈后就再无不适感了。师兄大大松了口气，小声在我耳边说这个丁春秋是个大大的坏人，让我以后千万别在他附近呆着，只要碰到那厮，立即逃跑。
这时候慕容公子已经与丁春秋彼此对上，在面店中争斗起来。他们二人你来我往，一个长袖飘飘，一个用剑如神，眨眼间竟然连着对了十几招，并且不知不觉便死了好几名星宿派弟子，全是中了不知名的毒。我注意到那位名叫阿紫的女扮男装的姑娘正缩着头，躲在墙角观察场中动静。而另一边墙角则缩着一位铁头人，他的身体里明明可以感觉到强大的古怪内力，但是他却一动不动地紧缩在墙角，十分害怕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那两个人明明害怕的紧，还要呆在那里不走，实在令人不解。
他们不走，我可是要走了。冲虚竹师兄做了个手势之后，我飞速踏上桌面，朝着窗外撞去。在身体破窗而出的刹那间，我感觉有只钳子一般的手牢牢桎梏住我的手腕，反倒比我更快地冲出窗外。只听耳边一个声音响起道：“少陪了，星宿老怪。我慕容复今日尚有家务事要处理，就此别过。”
我闻言大惊，欲要挣脱却是不能够。北冥神功本来在他一触及我手腕的时刻便要发作，被我硬生生遏制下来，若是被恩公大人发现我在吸取他的内力那可就糟糕了。
虚竹师兄也迅速自后跟了出来，丁春秋似乎想追，后来还是没有出手，只是抓住了那
阿紫继续盘问起来。自从修习了北冥神功后我的听力莫名变好许多，直到离开很远还能听到那些人对话的声音。
我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神木王鼎，那丁春秋似乎把在慕容公子身上受到的怨气全部发泄在了阿紫身上，不仅逼她交出王鼎，还要扒她的皮，抽她的筋，打断她的腿。
这师徒俩果然是同样的残忍。
虚竹师兄似乎想去救那个姑娘，又想过来找我，前后左右的为难纠结。慕容公子见状便大声向他道：“虚竹师傅若想看望令师弟，以后不妨前来姑苏燕子坞。今日我们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后，后会有……期。”师兄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因为他这样回答了，所以他也就真的停住脚步，没再追赶上来，估计是回去救人了。我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被恩公大人抓着，拎到了镇外。
来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邓百川包不同等家臣俱都没有跟过来。自然也没有跟来王姑娘，我于是稍稍安心了些。
只剩下我们两人之后，慕容公子不知为何又变得沉默起来，半晌背对着我不出声。好半天过去，他才突然冷冷开口道：“你觉得你饭量怎么样？”
“嗯？”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饭量，额，我觉得我饭量还好吧，一顿最多几碗饭就能吃饱了。
“你这些日子在我这里，吃穿用度大体都是跟着阿朱阿碧的标准来的，但是你回回总是过来抢我的食物。”慕容公子道，“你的饭量是我的两倍还多，暂且就按两倍计算。衣裳共添置了十几套，男装女装各若干，还有被你糟蹋过的我的长衫十几件，再加上零零碎碎的其它杂项，统共算起来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
额……我满头大汗。有那么多吗？真的有那么多吗？我觉得我也没花什么啊……所以恩公大人是来找我讨债的？
我有些郁闷，捏了捏怀里的钱袋，虽然不舍，还是低着头交出去递给了他。钱袋里还剩下一小块银子，肯定是不够一千两了，但起码可以稍稍抵一点债的吧……
慕容公子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来接钱袋。我举的手都酸了，忍不住抬起头来，却突然发现他眼下不知何时挂了两块乌青。之前在店内还没注意，现在在外面阳光一晃，反倒看的十分清楚。
我心里有些不禁发起慌来。
这这，这是怎么了？以前就算偶尔熬夜，也没见恩公大人会有这般疲惫模样，难道是因为我欠债逃离被气坏了吗？要不，要不然我去想办法都挣回来给他，虽然是几千两银子我也会努力挣回来的！我……
“从云镇（之前离开时众人打尖的地方）到这里起码有四天距离，路上并无坊市。你这些天在外面都吃的什么？”慕容公子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吃果子。森林里面有很多果子的，就是大部分味道有点涩，有的吃了还会坏肚子，不过起码比草好吃。”
“你……”慕容公子又愤怒起来，扬手似乎想打我。我吓得后退一步，他脸上又露出奇怪神色，迅速背过身去，半天才道：“跟我回去。”
“不要。”我下意识地回答，想想又加了一句，“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把银子还回来的。”恩公大人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因为这样的事就气坏了身体啊。我虽然没别的本事，轻功还是不错的，帮忙捉老鼠或者捉松鼠什么的都很可以胜任。
哪怕捉一只老鼠只能拿到一枚铜钱，只要我捉个几万只十万只几十万只，总会把银子凑够呢。
“谁问你要银子——”恩公大人的声音再次变粗，又再次骤然消弭，就在我不禁开始为他的嗓子担心时，只听他深吸了口气，道，“那件事情怎么样还不一定，你急什么？”
“哪件事？”
“……就是明年的婚事！”慕容公子瞪我一眼，他似乎很不喜欢直接提起这个话题，很快又用“那个”来代替。
“你不必听别人多言，到底怎么做是我的事。表妹那边你也不必多心，她总归是……总之你跟我回去便是！我慕容复既然说过要保你平安，自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不是因为王姑娘……”慕容公子的话依旧莫名其妙，但这一次我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以为我是因邓先生的话而心生嫌隙，故此离开，但并不是这样的。
不管恩公大人是不是明年成亲，又或者是不是与王姑娘成亲，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总有一天会成亲的。
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也许在我心里，恩公大人与缘根师叔是不一样的，与虚竹师兄不一样，也与其他人都不一样。想到离开他，总会觉得心里很难过，但正因如此，离开的念头才更加决绝。
我从不想成为他的困扰。
慕容公子沉默了。我知道，他无法否认我的话。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了风，明明是盛夏，却意外地让人觉得身上发冷。慕容公子站在原地望着我，神色看起来竟是显得有些落寞。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抿住嘴唇，右手牢牢握住了腰间长剑，手背间青筋直冒，竟似是要把剑柄捏爆一般。
那柄剑，恩公大人曾说过再也不会佩的。因为之前我贪玩，在恩公大人剑柄上胡乱刻了两个字，让好好的剑多了瑕疵。
“你打算去哪儿？”慕容公子终于开口了，声音里略带了些沙哑。
“去找师兄。”我回答道。方才考虑了许久，如果想要短时间内拿到几千两银子的话，也只能找师兄去帮忙了。
“你要找那个虚竹？”慕容公子微微皱眉，“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些，此人不甚可靠，甚至很可能连累你也一起送命。”
“恩恩，不是虚竹师兄。”他那么容易被骗的人身上怎么可能有钱呢，就怕到时候还得花我的银子。
“不是他，难道是你那个什么虚空师兄？”慕容公子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该不会是要去少林寺里找他吧？”
“当然不是，虚空师兄早在很多年前就离开少林寺还俗了。他跟我说过的，要是我哪天离开少林寺，可以去丐帮找他。”
“丐帮？”慕容公子的眉头简直皱成了一个“川”字。“那你可知，你那师兄还俗后叫什么名字？”
这个，额，他离开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使劲揉了揉脑袋，最终总算想起了一个名字。
“他好像叫全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