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瓜收完之后,算算日子,凉溪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被搭理过了。
羽心急如焚,这几日总是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凉溪被那些山猪给刺穿的画面。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藤悄悄在夜里打包了一个大口袋,羽跟极为信任他,也没有询问他离开好几天是要去干什么的领主吱过一声,便在凌晨出发了。
赤熊的听力不佳,已经微微有了些清寒之意的早晨,有两头赤熊,一前一后地往北方奔去。在前面的那一头,完全没有发觉。
后面的那头赤熊,一直紧跟着羽。见他日夜兼程,竟然是一刻也不愿意休息,那头赤熊也打起了精神,他确信羽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羽是狩猎队的队长,整个队伍里,大家都爱重他,都信任他。要是那件事情可以被知道,羽早就找别的赤熊一起帮忙了。
他一定是有什么无法交代的事!
凉溪在山洞里面缩着。这一大清早的,虽然外面开始冷了,山洞里面倒是被他饬得暖洋洋的。不过,身体暖了有什么用,他一颗心凉飕飕的,比面前几头山猪獠牙上的寒光都要冷。
这些野兽没有那么蠢,凉溪料想得一点儿也不错。
她吓人的招数用了半个月过些,已经没有用了。山洞里面,羽的吼声惊天动地,那几头山猪仍然还是会条件反射一样吓得颤抖,抖过之后却不会再离开了。
既然这些山猪已经猜到她弄出来的这些声音都不是真的,不过是吓唬人的虚把式,那她不管是放出一声熊吼,还是放出一声虎啸狼嚎,就都没有用了。
她总共就那么十几张……
心头有些不舍,捏好了两张可以杀生的白刃符,凉溪丝毫不惧。
山猪越聚越多,他们刚开始表达出恶意,只来了五头。隔了几天,就来了十头。然后直到昨晚,他们好像倾巢出动了一样,山洞外面是密密麻麻一堆。
所有的山猪都在用恶意仇恨的眼光盯着她,凉溪怕给他们堵在山洞里头不好施展,也不好逃跑,一步一步在不知多少双猪眼睛的凝视下,走出山洞,暴露在冷飕飕的空气里。
在山猪群中,有一头,凉溪发现自己认得他。就是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把獠牙捅到她的眼睛里面去,然后被一声熊吼给吓到跌倒的那一头。
他对她好像格外恨一些,不知是为什么。
雪山森林里面没有通用的语言,凉溪现在只会熊说的话,这些山猪互相哼哼,他们明显也是在交流,但凉溪听不懂。只见那头格外仇恨她的山猪,不知道哼了些什么,所有山猪的情绪就都被调动了起来。
“为鲁鲁报仇啊!”
“该死的赤熊!要让我们替他们照顾幼崽,还要杀了鲁鲁一家!”
“为那些死去的孩子们报仇!”
“我们也要杀死一头赤熊的幼崽!”
……
山猪们乱吼乱哼,凉溪见他们蹄子不停地刨,手中的符攥得更紧了。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凉溪看起来太弱了。她是圆滚滚、胖乎乎、毛茸茸的一团,适合卖萌,不适合战斗。
这群山猪虽然愤怒,却也不觉得这样一头幼崽,强悍到需要靠他们上去乱蹄踏死。
所有山猪围成一个圈,凉溪在最中央。在圈的最里面,除了她之外,还有那头凉溪看眼熟了的山猪。
白熊和赤熊的幼崽太难见到了,杀死他们的时候,简直该配有个仪式。
那头眼熟的山猪并不曾把凉溪放在眼里,凉溪却已经捏好了所有的符。
她没有先出手,还在幻想这险况能不能缓解一下。结果没有奇迹,猪群躁动过之后,那头眼熟的山猪便挺着獠牙向她直刺过来。
凉溪在躲开让他们看看她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和直接动手,一套连招下去,杀一个吓一群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果断选择后者。
银色的白刃符飞出去,软软巴掌大的一点兽皮,割断了山猪的两根獠牙,直接将他砍成零零碎碎的尸块之后才失去了效用,化为一片虚无。
就只这么一张符,当然不够震撼。凉溪还有后续的衬托。
她四掌对地,摆好一个姿势,张开嘴。
“吼!”
一声就她这个年纪绝对发不出来的熊吼,摇山撼岳。季节也是配合凉溪,许多本来快要离开树枝的叶子,提前纷纷飘落。
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杀完,吼完,山猪群已经吓呆了。又见一道雷光从天而落,轰隆一声,劈在了已经变成碎块的尸体上。
地上也没劈出来什么深坑,也没有半点儿焦黑的痕迹,只是声音吓唬人,看着很真而已。毕竟,戏法就是戏法。要是这雷能在地上劈出坑的话,还怕劈不死一头猪?
凉溪连招打完,山猪群如鸟兽散。胆小的,跑得快的,哪里还记得杀什么熊崽?此时只恨自己没多长四条腿!胆子大的也不敢留在这里了,天雷都劈下来了,他们虽然头脑发懵,却也知道凉溪是有老天保佑的。
看这些山猪被吓跑了,凉溪松了口气。走到被白刃符削碎的尸体旁边,看见那对儿獠牙挺不错,就收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些山猪是彻底被吓蒙了,还是隔两天仍旧会来……
凉溪往她住了几十天的那个山洞扫了一眼,心里很是犹豫。
留下来吧,山猪群去而复返,再吓不住就糟糕了。戏法只有第一次最有效果,她离开这里,虽然会遇到新的野兽,可他们没见过她的戏法,只要第一时间能吓住,就够了。
羽和藤应该也不会再来了,这都多久了?留在这儿也不会再有保护她的熊……
山洞里也没什么东西,背包就在她的身上,凉溪拎着两根獠牙,看起来仍然是笨手笨脚地走进了森林深处。
大部队自然慢,羽独自狂奔,从凌晨到凌晨,赶了一天路,其实距离凉溪已经很近了。
啃了两口甜瓜,背包里放着藤特地挖出来的一个甜瓜里最好吃的部分,那是要给凉溪带的。
瞧瞧地方快到了,羽有些累,却也不愿耽搁时间,加快速度啃着甜瓜,他正要起步,就听见凉溪弄出来的声响。
先是熊吼,后是打雷。
还没啃完的瓜落在地上,羽只当是白熊发现了凉溪,也顾不得什么雷声。鲜红色的毛瞬间从身体表面长出来,他埋头发足狂奔。
跟在羽后头的赤熊也被这两声惊得呆住,赤熊全部都从这里挪走了,能发出这样叫声的,只会是白熊。
他身上的红毛也立刻长出来,眨眼间就忘记了他跟踪羽的目的。
多少年了,白熊赤熊一见面就杀,那种战意已经被种在了他们骨头里。
羽奔到山洞前,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具被削成碎块,但居然还完整的尸首。他眼睛里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奔到那尸体旁边,看仔细了之后,才砰地坐倒。
原来不是她!
太好了!
掌下发软着站起来,羽机警地在四面看了看,却没发现有白熊的踪迹。他一步步走进山洞,心里满怀期待,山洞里却空空如也,就连一些软草都没有剩下。
“哈哈!羽,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山洞里有什么?”一直跟踪着羽到了这儿的赤熊扑一下跳进来。
羽猛地回头看到他,脑子里像瞬间炸裂了一样,身上一下子就起了一层汗。
“泰,你怎么会在这儿?”
“哼哼!何必那么害怕?我倒是要看看你瞒着大家什么?”
泰仰着头哼哼两声,到山洞里转过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活物死物。
他呆了,只觉得不可能。
羽是有毛病吗?他跑那么大老远过来,就为了到一个空山洞里面看看?
不对不对!肯定有什么鬼!
泰不敢相信,乍一看找不到任何东西,他开始沿着洞壁找。
羽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一直就那么僵着。
凉溪不见了,她不在这里了。
那么现在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泰顺着山洞找得十分仔细,突然听见羽反应过来之后的怒吼:“你怀疑我?你竟然跟踪我!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泰竟然没能躲过,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
他的眼神忽地就变得凶狠起来,嗓子里滚出沉怒的低吼:“你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藤的父母,就凭你,也能做上狩猎队的大队长?”
泰立起来,撑着半边儿都被拍麻的脑袋,甩开两掌还了手。羽最不愿意谁说他这个,一边又是怒火,一边又是担心凉溪。满腔情绪无处发泄,又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那头小熊,又不知她的死活,又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藤交代,又实在是后怕,万一给泰发现了凉溪,他就彻底完了。
脑袋和心腔一起炸裂,泰又是一副要跟他决斗的姿势。羽也一时失去理智,两头赤熊在这山洞里,竟是你死我活的拼斗起来。
泰心里也不知是堆了多久的怨气,羽还不至于要他的命,他却是每一掌都要羽去死。
两头熊从山洞里打到山洞外,鲜红的毛发被撕扯着落了满地。见泰是铁了心,本来想要赶紧去找山猪群问的羽也上了火。
鲜血和红色的毛发混在一起,那头山猪的尸体上面又落了一层两头熊交战时激起的尘土。
这附近不知道有没有别的野兽看,反正四面安静,由这两头熊杀得昏天暗地。
羽确实是没有高贵的身份,有地位的父母,但正因为如此,他能够坐上狩猎队大队长的椅子,才更加证明了他的战斗力有多强。
泰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跟羽对战过,现在真刀真枪一打,他才知道自己确实是弱了一截。羽没有心思和他打的时候他还占上风,掌上还能染上血,等人家真的和他拼起命来,他却怎么也不是对手了。
越打越打不过,羽愈战愈勇,泰心里暗自怯了,却又不愿意认输。想想自己身为上一任狩猎队队长的父亲,他憋着一口气,起了同归于尽的心。
羽到底是做了许久日子的队长,许多赤熊都由着他派遣调用,脑子肯定是要稍微多一些的。最后还是他先冷静下来,放了泰一条生路。也不多搭理泰,羽扭转身,一边谨防着他偷袭,一边往附近那群山猪的聚集地而去。
走到一半,羽又怀疑跟踪他的可能并非只有泰一个。他去打听凉溪的消息,还是再迟一会儿吧。要是给泰或者别的赤熊知道了,他在这里养着一个幼崽,那真是说不清了。
羽在半道上停了一会儿,泰却没有想那么多。他打输了,心里又是挫败又是愤恨。埋着头气冲冲也不知走得是什么方向,只知道走了会儿,见到了山猪。
正是没处出气的时候,这些慌慌张张的山猪简直是最好的出气筒。泰身上没有什么重伤,打几头山猪还是随随便便的。他大掌扬起,转眼间把几头躲在一起的山猪杀了个干净。
就此还不满足,知道这些家伙都是群居的,泰开始在附近转悠着找起这些山猪的聚集地来。
一边只要杀猪泄愤,另一边看到赤熊都吓疯了。一个不解释,一个不听解释,泰当天在野猪群里几出几进,直杀得血流遍地,自己力竭了,才去找地方歇息。
羽在半道上等,又在附近躲躲藏藏地查探,确认是没有别的赤熊跟着他了。快入夜了,他去找那些山猪。
那些山猪也是可怜。说实话吧,他们要死。撒谎吧,没有看好凉溪,他们还是要死。
可怜一群山猪,白天被泰杀,晚上啥也看不见的时候,又被羽狠狠地一顿泄愤。原本还是挺繁盛的一个小家族,一天一夜,被杀得所剩无几了。
“我们这是触怒雪山之神了!”
“我们是触怒苍天了!”
活下来的山猪聚到一起,后悔不迭,也不敢去恨赤熊,倒是怪上了那头带着他们去杀凉溪报仇的同胞。
“都怪他!否则我们怎么会受到这种惩罚?那头熊是上天保佑的,那头熊是熊祖转世了!我们为什么要去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