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看着李静姝受窘害羞的模样,虽也觉得可爱好笑,并因她幼时对自己生出的情意而感到一丝甜蜜,还是为她解围道:“其实当初我在徐先生的药庐初见小姝,对她当真是倾慕至极,觉得她既娴雅又温柔,感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之女子,更禁不住自惭形秽。”
他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李静姝却好似并不领情,吸了吸鼻子道:“夫君这会为哄人家开心,自是什么好听的都肯说。既然如此,不若就请夫君再说一说,到底喜欢人家哪里?”
朱玉萝笑着挥了挥手,对蓝桥道:“你别听她的,女人就是这样,越惯着越作。”
“娘!讨厌!”李静姝大嗔道,“都说女儿成亲以后胳臂肘往外拐,你这当娘的怎也向着外人说话?”
朱玉萝不以为然地道:“他都叫过我娘了,怎么还是外人?倒是你从小娇生惯养的,不懂得疼人,别到时候招人嫌弃。”
“我不懂疼人?“李静姝气得叉起了腰,“你自己问问你的好姑爷,我照顾他照顾得好不好?”
她说罢从碟中夹起一块马蹄糕,喂到蓝桥嘴边,故意温声细气地道:“夫君尝尝这个。”
萧无痕这次没再调笑她,转而为她帮腔道:“大小姐在楚水城时,没使过丝毫的小姐性子,就像完全变了个人般,独立得让人感到害怕。我虽从小看着她长大,但在她戴了面具后也完全没认出来,可见她内心的隐忍和坚强。”
她虽是在夸李静姝,朱玉萝却神色一黯,心中有些酸楚地道:“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我身为你们的女儿,难道还怕吃苦?”李静姝故作轻松地道,“想知道我离家这些年来的经历吗?反正有时间,茶又很香,我可以慢慢讲给你们听。”
朱玉萝思念爱女,自然渴望知道她不在自己身边时发生的每一件事,忙不迭地连声答应。李祺也微一点头,示好般把面前的芝麻酥往她那边推了推。
李静姝于是从她进入楚水城开始讲,说起她得到“花语夕”的面具,然后惊闻蓝玉案的噩耗,蓝芷病重,传授她厨艺,并暗示她可以为安萧寒续弦。
萧无痕虽然身在楚水城,且和花语夕关系不错,其中的很多细节也是头一回听她说起。
“所以在夫人走后,这世上知道我面具下身份的只有堂主一人,夫君则是第一个将这身份看穿的。”李静姝说得坦然,并没有刻意隐瞒她和安萧寒“曾有可能”发生的师徒恋情,“不过我对堂主只有敬畏之心,却无男女间的情愫,这一点夫人倒是看错了。”
说到这她执起蓝桥的手,笑了笑又道:“当然,谁让我心里早就住进一个人呢。”
朱玉萝露出会心的笑意,李祺则嗤之以鼻地道:“都是乱臣贼子,谁也没好到哪去。”
接着李静姝便讲她离开楚水城,以花语夕的身份到京城经营神女楼,同时参与二七会各种行动的往事。
朱玉萝忧心忡忡地道:“好好的大家闺秀,却跑去做什么风尘女子,他们没趁机占你便宜吧?我知道很多青楼大家,一开始也都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但最终迫于种种压力,大多也都被拖下了水,要么就是进了一些权贵的门,成了别人的私宠。像那什么余……叫余什么来着?”
她虽身在江浦,却也偶尔能听到些京城里传出的风流雅谈。江浦的生活太过平淡,这样稍有趣味的事自是很容易被她记在心里。
“余小醉。”李祺提醒她道,“她引得凌音阁师徒反目,阁主方如天至今仍意气消沉,他的两位徒弟凌羽飞和边城箭则都把对方当作仇人。”
“哦对,余小醉。”朱玉萝嘴角含笑,“相公了解得很多嘛。”
李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目光则忍不住看向李静姝。
“有堂主撑腰,他们不敢逼我太甚。”李静姝摇摇头,简单讲了她如何设立种种激励制度,如何培训新招来的少女,教她们琴棋书画、歌舞和待客之道,如何振兴神女楼,使其成为秦淮河畔最著名的烟花胜地。
“那可真是有钱人的好去处,所有你能想到的好享受,她们比你想的更周到。”萧无痕虽未以客人的身份“光顾”过神女楼,但来京城的时候也因为柳月遥的关系去过几次,为李静姝补充道,“大小姐若真的经商,必也是天纵之才。”
李静姝啜了口茶,接着就讲到她和蓝桥间的种种恩怨,从庐州,到济南,再到岳阳,最后又说到河西和京城。
众人一边听她绘声绘色地娓娓叙说,一边享用朱玉萝精心烹制的香茗和茶点。朱玉萝则暗中观察着茶点和各人茶水的消耗情况,不失时机地加以补充。
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耀眼的阳光从天茶山的山头上直射下来,透过西窗照进茶室,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茶室的墙上。
庐州一战,萧无痕也是亲历者,如今听李静姝重述当年往事,不禁看了蓝桥一眼,叹道:“当初我们只道他是螳臂当车,没想到他竟那么能打,最终还是逃脱了我们的罗网。等在汉水船上再交手时,我已很难胜他。”
“不打不相识嘛。”朱玉萝怕说得多了使蓝桥伤怀,忙笑着道,“如今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岂非已是最好的结果?”
“从那时起,我对他的感情就变得异常复杂。”李静姝轻舒了一口气道,“既有年少时的爱慕,又心存愧疚,且因他是我们计划中想要除掉而未能除掉的障碍而生出忌惮和敬畏。唉,那时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最终会走到什么地步。”
“后来呢?”朱玉萝好奇地道,“然后就是你回家那次?当时风侯爷与魏国公的那场恶战,是否也和你有关?”
李静姝点头道:“那确实是我布的一个局。”
“那怀远之后进京城去寻你,又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否就是那时候识破你的身份的?”
“还不是怪娘多管闲事。”李静姝脸上稍稍一红,幽幽地道,“要不是娘把那件袍子给他,我还没那么容易露馅。”
“人家有那么差劲吗?娘是有多怕女儿嫁不出去呀。”
朱玉萝解释道:“不是说你差劲,恰恰是因你眼光太高了,除了人家怀远,你谁也看不上,娘当然得帮你好好把握住他。”
“娘你别说了,某些人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李静姝捂着耳朵疯狂摇头。
李祺想起当初和蓝桥的“十日之约”,沉声道:“那时我叫你去找小姝,你把她那样带回来,然后第二日她便跟你私奔,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蓝桥心道此中情形异常复杂,一两句话根本解释不清,面对李祺冷峻的目光正不知如何作答,李静姝已先抢着道:“说了这么久的话,人家都饿了,萧姐你是不是也饿了?”
萧无痕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李静姝又道:“不许说不饿,想想你肚里的孩子。”
“好,娘这就给你们做饭去。”朱玉萝笑容可掬地站起身,瞪了李祺一眼道,“你也是,有什么话不能等孩子们吃饱了再说嘛。”
说罢她又看向蓝桥:“怀远,你爱吃什么呀?”
“我知道,我和娘一起去准备吧。”李静姝说着也爬起来,和朱玉萝手挽着手,好似一对姐妹般离开了茶室。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李祺、蓝桥和萧无痕,前者瞥了蓝桥一眼,抱起手哼了一声:“看在大姐的份上,你留下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