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李静姝与蓝桥带着萧无痕渡过长江,抵达江浦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
白雪音则原路返回,把在盘龙塔发生的事传回大营,告知风镇岳风夜菱等人。
李静姝回到江浦,一方面是近乡情怯,一方面也不知李祺对待他们的态度,不敢冒然和蓝桥上门,便先去县城北边的关帝庙休息。
当初风镇岳和慕容英策划营救风夜菱的行动,也正是在这座庙里进行。如今事过境迁,这座庙却仍破落如昔。
经过一番医治,萧无痕悠悠醒转,当听说徐秋雨已葬身火海,自己又身怀有孕时,不禁放声大哭。
“先生找到归途,萧姐也别太悲伤了。毕竟你现在也是有身子的人,把先生的种子传下去,才是你最重要的使命。”
萧无痕是病患,也是孕妇,躺在这破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李静姝和蓝桥商议过后,决定怎都要冒险试试。如能得到李祺接纳,允许他们住在弘毅庐,那自是再好不过。
于是他们三人一路小心,避人耳目地来到弘毅庐前。李静姝把蓝桥和萧无痕留在院外,自己则翻墙入院,本想先探探情况,却不料正听见李祺与朱玉萝的那番对话。
她想到徐秋雨昨晚才终于和她师徒相认,转眼间却又撒手人寰,听到李祺也表露出以身殉国之意,再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波澜,不顾一切地破门而入。
“小姝!”李祺霍然转身,先是露出惊喜的神色,旋又绷起脸来,冷冷地道:“莫非那张辅的先锋军已到了江浦?让你来抓老夫的?”
朱玉萝则顾不上这许多,见李静姝满面风霜之色,一身衣衫似也多日不曾换洗,不但褶皱不堪,甚至还有打仗时留下的血迹,既心疼又担忧地蹲到爱女身前,一把将她抱住,口中不住念道:“小姝……小姝……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李静姝先唤了声“娘”,接着再次将目光投向李祺:“如今建文失势,几乎已成定局,就算四叔留他一命,必也尽夺京中实权,难道爹真要和他一起走到最后吗?”
李祺哼了一声,语气更加冷峻:“你这番话,是女儿对父亲说的,还是代表燕王来劝降我这把老骨头的?如果是后者,劝你莫要白费力气,快让张辅过来绑我回去,你看我面对刽子手时,会否有一声讨饶?”
“爹!”李静姝唤了一声,语气转柔道,“自然是代表女儿,燕王的军队尚未抵达江浦。”
“我看你四书五经全都白读了,伦理常纲全不论。”李祺愤然道,“离家出走就罢了,和野男人偷情私奔也随你,现在竟还做出谋反犯上的大恶,这般不忠不孝,你祖父若是知道,在九泉之下也会蒙羞的!”
“让那些伦理道德都见鬼去吧!”李静姝被激起火气,针锋相对地道,“十二叔是忠了、孝了,然后呢?举家自焚,老婆孩子全不要了。现在你去荆州的湘王府看看,看当年留下的残骸,是否至今犹在?”
“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事,也愈来愈看清一个道理。那些儒学中喜欢鼓吹的某些‘忠义’,其实都是骗人的,是粪土,是泡沫,是让人甘愿接受命运摆布的工具。”她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徐秋雨临终前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叹道,“人活着,不是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教条又或千百年前古人的某一句话,只有现实中的感情和体验才是实实在在的。抛开一切外部的是是非非,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有人的地方才是家啊。”
“人没了,那才真叫什么都没了。”李静姝目现深情,看着李祺道,“爹,咱们不要再管朝廷的事,就好好过咱们的小日子,好吗?”
李祺嗤之以鼻地道:“这些道理,难道都是张辅讲给你的?”
“什么张辅,我和他根本不熟。”
朱玉萝奇道:“你不是他的夫人吗?”
“你听谁说的?”李静姝没好气道。
朱玉萝看向李祺,李祺问道:“你可认得花语夕?”
“当然认得。”李静姝笑了笑道,“其实世上本没有花语夕,是仇恨和执念催生了她,不过一张鬼画皮罢了。爹你看看,是不是这张?”
说着她摸出那张面具,戴到脸上。
李祺和朱玉萝面面相觑,一时都惊呆了,直过了半晌李祺才苦笑道:“所以花语夕其实只是你的另一重身份掩护?”
李静姝点点头。
李祺回忆和花语夕接触的往事,也不知是否想起了当年在解缙船上给她上刑的事,默然下去。
朱玉萝则迅速联想起另一件事:“所以你就是花语夕的话,那你嫁给那张辅是假,嫁给……”
她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最终还是和蓝桥那孩子在一起了。”
“话既然说到这,我也没想隐瞒。不错,女儿已与蓝桥成婚,且是在北平城的万众见证之下。”
她本以为承认此事会引起爹娘不悦,却见朱玉萝反而露出长舒一口气的样子:“那娘就放心了。”
“你自从十年前和他初识,娘就看出你一颗心思已系在他的身上。后来无论出现多少优秀的青年男子,都无法打动你的心。所以我这当娘的总担心你会委屈了自己,怕你嫁给不喜欢的人。而今你和他终成眷属,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娘只会替你高兴。”
“娘……”李静姝俏脸微垂,露出羞态道,“你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女儿又要折面子了。”
“哦?”朱玉萝一听这话,立时笑得更加开怀,“难道他也来了?在外边等着吗?还不快请进来。”
她走到院中,打开院门,却见蓝桥正扶着萧无痕站在门口,不禁一愣道:“这女人又是谁?”
李静姝忙追上来,解释道:“娘你忘了,她是以前咱们府里的‘大姐’啊。”
朱玉萝猛地想起来道:“你是萧师傅家的那个……”
萧无痕挣脱蓝桥的搀扶,朝朱玉萝跪了下去,拜道:“奴婢拜见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