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河谷里的雾气更浓了。
花语夕看着已昏昏沉沉睡去的白雪音,长舒了一口气,取下刺在她背后灵台穴和头顶百会穴的两枚银针,用手强撑着地面站起来。
她全身如在水里泡过,罗衫早不知被她的香汗浸透过多少遍。
由于心神气力极度耗损,花语夕只觉一阵头晕,同时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稳身形。
她不得不倚着崖壁休息,有气无力地朝浓雾外视线不及的地方喊道:“公子……”
水雾很浓,甚至伸直手臂都看不到手掌,瀑布的声响更是震耳欲聋。花语夕并不期望蓝桥能听到她的呼喊,但也就过了不足几次呼吸的工夫,蓝桥的身影从雾气中闪了出来。
“你一直守在旁边?”花语夕有些惊讶。
“没,只是担心你们,经常过来看一下。”蓝桥试图扶起花语夕,却发现她身子软绵绵的,似乎一点力都撑不住。
“你怎么样?累不累?”他又追问道。
“不要紧,歇一会就没事了。”花语夕歉意地道,“害公子担心了。”
“来。”蓝桥索性将她横抱起来,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穿过膝窝,“我带你到那边休息。”
沿溪流往下游走过一个弯,一堆橘色的篝火正熊熊燃烧着。溪谷中的木柴饱含水分,使火焰上方腾起一团团的青烟,淡淡的松香随风飘散。
蓝桥把花语夕放在篝火旁铺着的一层干草上,后者此时已恢复了一些气力,抬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并不简单。
这地方本是一个土坡,此时却被人向内挖掘,掏出一个如关中地区窑洞般内陷的置身空间。这空间并不宽敞,只有五尺来深,如以窑洞的标准来看,显然太浅。但比起在溪边露宿,已足够遮风挡雨。
洞口的火堆传来阵阵暖意,花语夕借着火光,满意地打量着这显然是蓝桥的杰作:“没想到你还会挖窑洞。”
“以前去过关中,和当地人学的。”蓝桥挠着头苦笑,“当时囊中拮据,不得不卖些力气,给人挖土窑洞赚口吃的。”
花语夕的目光反复逡巡,忽然在洞内的土墙上发现一点殷红的血迹。定睛再看,原来不是一点,而是整面土墙上都有散落的血迹。
橘红的火光跳动着,若非凝神细看,几乎看不出那是血的颜色。
“你……”花语夕猛地转头,看向蓝桥的手。
蓝桥闪电般把手藏到身后,笑道:“你先歇着,我把师妹也抱过来。”说罢他便一溜烟地消失在黑暗中。
花语夕心中一动,忙扯起身上方才蓝桥抱她时碰过的布料,几道血迹触目惊心。
很快,蓝桥把沉睡的白雪音也放到干草堆上:“饿坏了吧,别急,我马上给你弄吃的,都准备好了。”
他刚要闪身出洞,花语夕一把拉住他道:“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
“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蓝桥笑着还要溜,花语夕严肃地又道:“快点。”
蓝桥无奈,只得伸出双手,露出十根血淋淋的手指。
“你这土窑洞,难道是徒手挖的?”花语夕咬着嘴唇,心道这土坡下不知有多少尖石碎砾。
“这也没铲子啊。”蓝桥看出花语夕是为他担心,忙安慰她道,“没事,我手掌大,比铲子还更灵活呢。有真气护体,这点外伤不算什么。”
“你这大笨鱼……”花语夕眼眶一红,“谁说一定要在窑洞里歇息了,你在溪边铺点草就足够了。”
“怎么?感动得要掉眼泪?”蓝桥满不在乎地道。
“呸,谁感动了?”花语夕哽咽着别过脸,“你生个火弄那么多烟,我这是给呛的。”
蓝桥恍然道:“那我赶紧给你扇扇,把烟驱远点。”说着他脱下上衣,朝火堆猛地一扇,立时把烟吹到洞外。
花语夕看着蓝桥精赤的上身,忽然站了起来,扯着他走到溪边:“快把伤口洗洗,我给你上药。”
“小题大做。”蓝桥哑然失笑,却也只好蹲在溪边洗净了手。
花语夕自己也洗了手,然后摸出一包白色的药粉,仔细地覆盖在蓝桥手上的伤处。
“咝……”蓝桥倒抽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道:“你这什么药啊,疼疼疼……”
他话音未落,花语夕倏地凑近过来,樱唇在他侧脸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忙红着脸垂下头道:“现在不疼了吧?”
蓝桥一怔,一时倒也确实忘了疼痛,待反应过来,花语夕早已用从干净香帕上撕开的布条,替他包扎妥当。
“你这小妖女,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蓝桥叹道,“你看这是什么?”
他神秘兮兮地从篝火旁的暗处摸出一物,花语夕看了立时眼前一亮,同时唾液也忍不住分泌出来。
但见蓝桥捧着个巴掌大的蟹壳,剔出的蟹肉被规整地团在左右两旁,中间是一大块新鲜的鲤鱼籽,被纵横交错的草菇丝覆盖,上面滴着应该是事先烤出来的鱼油,还有两颗鲜亮的鹌鹑蛋。
“螃蟹是从下游逮的,因不知你什么时候完事,所以还是生的。”蓝桥有些得意地一笑,“不过都准备好了,一烤就得。”
他蹲在篝火边,把蟹壳稳稳地置于流光剑上,把宝剑伸到火上烘烤。
鱼油早渗进去,此时一经受热,顿时香气四散。
花语夕喃喃道:“看来他招女孩子喜欢,不是没有原因的。换了我是她们,一样招架不来。”
“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花语夕忙掩饰道,“我是想说,现在你煮东西的水平,已抵得上我七成功力了。”
“才七成吗?”蓝桥微微一笑,待蟹壳里的食物烤熟,也不怕烫,直接用手将蟹壳从流光剑上取下,放到花语夕面前。
鹌鹑蛋的蛋液在烤熟后,把蟹壳内的鱼籽、蟹肉及草菇丝完美地粘连在一起,蟹肉鲜甜弹牙,鱼籽口感独特,蛋白掩盖了河鲜的腥气,草菇提供了别样的清香,食材彼此间形成一个鲜香满溢的整体。
左右没有筷子,花语夕便直接用手抓着吃,待享用过蓝桥精心烹制的佳肴,还不忘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然后怅然若失地道:“没吃够……”
“还有。”蓝桥哈哈一笑,一手一个,又拿出两只一模一样的“蟹壳大餐”,忍俊不禁地道:“早知道你饭量大,就多做了两份备着,你等着。”
他把两只蟹壳一齐放在剑上,置于火中,烤熟后放在馋虫再次上身的花语夕面前。
花语夕也不客气,吹口气算是冷却,抓着又大嚼起来。
蓝桥始终不曾主动询问白雪音的情况,只静静看着花语夕狼吞虎咽的吃相。而花语夕直到将三份蟹壳大餐全数吃完,包括连汁水也舔干净,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模样都被蓝桥收入眼底,不禁又难为情起来:“我今天就是太饿了,平时吃不下这么多的……”
“没必要不好意思,我知道是我烤的东西太香了。”蓝桥笑着替她解释道。
这解释虽有些奇怪,花语夕却也不得不接受。她目光闪动,一双漾着笑意的眼睛似乎在说:“算你吧。”
这时白雪音忽然动了一下,死死抱住手臂,咬紧牙关,浑身颤抖着,仿佛睡梦中也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流了好多冷汗。”蓝桥心疼地道,“烈火神掌果然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白雪音蓦地又张大了嘴,仿佛在做无声的吼叫,又像是受了伤的野兽,挣扎着扭动身子。
“师兄……不要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吁出一口气道。
“我在呢,我在呢。”蓝桥坐到白雪音的身边,她似乎立刻得到某种安慰,停止了方才的颤动。
花语夕轻声道:“白女侠选择这个地方了此残生,且睡梦中都不忘念着公子,分明是对公子大有情意。”
“我和师妹相处日久,岂能毫无察觉?”蓝桥一边随手替白雪音理着发丝,一边喟然道:“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已和菱儿成亲,她也受门规所限无法嫁人,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事。”
“我从不信什么命中注定,我命由我不由天,再难的事,我也会想试上一试。”花语夕哼了一声道,“我问你,如果白女侠没有门规限制,千肯万肯地想和你在一起,小夜对此也不反对,你会怎么想?是坚持和小夜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还是乐得一享齐人之福,再娶个二夫人?”
“我才……”蓝桥涨红了脸刚要说话,忽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出。
“有人来了,至少六个。”花语夕竖起一只手掌,示意蓝桥先别作声,“是为那只断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