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蓝桥动容道,“你是说,徐叔从一开始就是你们的人?”
“还记得荆州城外的东陵渡口吗?”
“当然,对我来说,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当时徐叔和爹还在船上有过一番关于削藩的辩论……”蓝桥突然顿住,瞪大了眼睛道:“你是说……”
“是啊,那时二七会已决定通过推进削藩的方式搅乱天下,那次辩论,其实就是我们做的最后一次尝试。”花语夕遗憾地道,“只可惜定远伯坚决反对削藩,徐先生劝说无果,这才把你们的行踪暗中告诉了堂主。”
“所以才有后来安萧寒路旁挑战的事?”蓝桥回忆起此事的前因后果,喃喃地道:“难怪安萧寒坠楼前说,他和我爹都是被自己人所害。当时我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原来他口中的‘自己人’,指的竟是徐叔。”
“定远伯被最信任的老友背叛,堂主亦成为二七会的弃子,所以才会在临死前生出天道轮回的喟叹。”
“可既然如此,安萧寒和徐叔应站在同一战线才对,徐叔又怎会绑架了安一心,还带我们去岳阳对付安萧寒?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此中内情异常复杂,公子有没有兴趣,听奴家先讲个故事?”
“讲吧,今晚知道的真相比过去的几年加起来还多,也不多这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若说开头,那还要从至正二十三年,也就是三十八年前的鄱阳湖之战讲起。那年陈友谅的汉军与先帝的水师决战于鄱阳湖,陈友谅坐拥更强大的战船,却最终不敌先帝,败亡于鄱阳湖。”
“那是先帝奠定大明王业的关键一战,就算说是家喻户晓也不为过。”
“汉军战败后,先帝乘胜掩杀,汉军大将张定边则率其麾下最精锐的三千定胜营,保护陈友谅的幼子陈理突围而去。”
“当年的张定边号称汉军第一高手,先帝一方或只有沈大师才能胜他一筹。”
“常遇春奉先帝之命追击张定边,虽经历了几次波折,却最终在湖北的一处小渔村附近将定胜军包围。那一晚,志得意满的常遇春喝了很多酒,决定在第二天黎明时发动总攻。”
“既是故事,那这一晚定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那晚三更刚过,一个哨兵前来禀报,说抓到敌人的奸细。常遇春见那奸细身材瘦弱,头脸也被麻袋罩住,便把他带进营帐,打算亲自审问。他掀开奸细脸上罩着的麻袋,没想到这奸细竟是个姿色上等的美女。”
“所以他就……”
“他本就长时间在外行军,那天又喝得醉醺醺的,于是也没多想,留了那美女在帐中过夜。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原来定胜营被围困的小渔村竟就是张定边的老家,而那个被他留下的美女,则正是张定边的小女儿。”
“我听说定胜营的士兵都是张定边在家乡附近的村落亲自招募训练的,两军若真打起来,他们再无处可退,必是奋死一战,也不肯投降的了。”
“若依常理,定胜营必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但张定边不忍看到他的父老乡亲血染沙场,这才试图请常遇春网开一面。”
“只是把亲生女儿送出去当筹码,他这当爹的心也真够狠。”
“后来,常遇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走了张定边和陈理,却留下了张小姐以及那三千定胜营的降军。他知道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他脱不了通敌的大罪,于是便趁先帝进攻武昌的机会,把定胜营的士兵偷偷转移到了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境,为他们重建家园,让这些人世代生活在那里。”
蓝桥至此终于明白她的故事,脱口而出道:“那个让定胜营重建家园的秘境,就是楚水城!”
花语夕点了点头,接着道:“张定边带陈理返回武昌,坚守数月之后无奈投降。先帝对张定边十分赏识,本想重用,可惜张定边经历那件事后终日活在自责和内疚之中,再无心战场,也无颜再面对女儿,没多久便削发为僧,从此竹杖芒鞋云游天下,再无人知其所踪。”
“那张小姐后来又怎么样了?”
“张小姐和定胜营的战士们都被安置在楚水城中,常遇春因军务在身,并不能经常前去看望,便让他的妻弟蓝玉掌管楚水城。次年张小姐为常遇春产下一子,常遇春始终担心事情败露,不敢让他姓常,最后还是张小姐出主意,给孩子起名叫安萧寒。”
“原来安萧寒竟是常遇春的儿子。”蓝桥想起在楚水城祠堂最深处挂着的三张画像,“所以你们祠堂里的三张画像,应该就是常遇春、张定边以及张小姐了。”
“正是他们。没过几年,常遇春病故,蓝玉就成了楚水城的主人,他一边等待着为朝廷效力的机会,一边抚养堂主长大,把一身武功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
“原来安萧寒还是蓝玉的养子,难怪后来十三太保中的蓝道行和蓝湘子也甘心为楚水城效力。”
“又过了几年,蓝玉开始得到军方的重用,没时间总待在楚水城,于是他就把他比堂主年长八岁的徒弟找来,让这个徒弟代替自己照顾堂主,直到堂主长大成人。”
“年长八岁?”蓝桥敏锐地察觉到花语夕想说的话,失声道:“所以蓝玉的这个徒弟就是……”
“他就是后来的徐先生。”花语夕点头道,“比起专精剑术的堂主,徐先生的涉猎更为广泛,对医术、军事及政治都有很深刻的理解。”
“没想到徐叔和楚水城竟有如此深的瓜葛。”蓝桥轻叹一声道:“想来也正因如此,安一心才会轻易受骗,被徐叔拐走。”
花语夕微一颔首,表示赞同蓝桥的话:“堂主十六岁后独掌楚水城,时年二十四岁的徐先生则在蓝玉的巧妙安排之下入军为将,跟随蓝玉屡立战功,并在军中与后来的文昌侯、定远伯等人交好。”
至此蓝桥终明白了楚水城和徐秋雨的来历,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说你的医术也是习自徐叔,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先生虽说经常随蓝玉征战,没有战事时却也常驻京城,因其医术的关系,经常被各府的达官贵人们请去给他们府里或有关系的患者诊病,据闻就连当今的建文帝也曾蒙他医治。当然,我家也是其中之一。”
“你家有谁患病吗?”
“就是我。”花语夕苦笑道,“我幼年时患有一种怪病,经常没缘故地突然晕倒,于是家父便请了徐先生来,为我诊脉开药调养。”
“后来他给你治好了?”
“算是稳定了吧,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再犯。”花语夕似乎不愿过多提及这段往事,轻描淡写地道:“前前后后一共用了六七年,我和徐先生见得多了,便也跟着他学了不少医理,算是久病成医。后来我们迁到江浦,我烦闷时便喜欢去他的药庐,他把医书借给我看,还和我讨论一些疑难病症的处理思路,久而久之,我也就多少会了一些。”
“你这么说可就太谦虚了。”蓝桥也不知是担心她的身体,还是想多知道些徐秋雨的事,又追问道:“你说你的病情算是稳定而非痊愈,莫非还留有什么后遗症?”
“若是思索一件极困难的事,导致心神损耗过大,我还可能会再次晕倒。”花语夕偷瞄了蓝桥一眼,咬了咬嘴唇,怯声道:“还有就是,因为小时候用过的药太多,以致后来一旦脚上出汗,就会有一种像是药味的奇异气息。”
她说到最后,声音已低得几不可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蓝桥想起和她在雾濛山下烤火时,她脱下的鞋袜可令蚊虫不敢靠近,不禁哑然失笑道:“原来花大家赤足示人的背后,竟还藏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苦衷。以另一个身份活在世上的辛苦,由此可见一斑。”
“公子别说了,奴家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件事。”花语夕臊得双手捂住通红的脸颊,赌气似的鼓起了嘴,大嗔着道:“公子还笑!奴家都丢死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