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三年二月二十二日,蓝桥进城的第五天清晨。
大雨。
花语夕昨夜喝得醉醺醺的,硬是被蓝桥从密道抗回藏身处,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才缓过来。她收拾了些东西,然后便跟着蓝桥回到项府,走的小门,没惊动什么人。
她首先找来鹿家那对姐妹花,逼她们服下自制的慢性毒药,让她们一切如常地在兰园侍候,如果蓝桥等人在京城出了事,她们就再没可能拿到解药。
鹿氏姐妹自是吓得不敢不从,第二天一早便向神女楼送出消息,汇报昨晚一夜无事。
花语夕住进兰园中一间独立的雅舍,就那么和衣躺在榻上,听着窗外清沥的雨声,脑海中时而思潮起伏,时而又空明一片,直至天色微明。
她换了一身淡粉色的流水长裙,精心地梳洗打扮之后,戴上那对樱花耳坠,推开房门。
清冷湿润的空气涌进门内,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双手,仿佛在拥抱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伫立良久之后,她撑起一把油纸伞,姿态优雅地漫步到蓝桥下榻的木屋之外。
她闭目片刻,然后一手拿着油纸伞,一手提起裙边,在屋外湿漉漉的青石板方砖上单膝跪地,朗声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木屋毫无动静,只有大雨落在屋顶和石板地上的声音哗哗响个不停。
花语夕把伞抛到一边,改为双膝下跪,提高嗓音唤道:“奴婢花语夕,给家主蓝公子请安。”
雨滴被风吹打到花语夕的身上,她却纹丝不动,任由头脸和衣裙被风雨沾湿。
旁边雅舍内的蓝枫和本雅莉听到动静,双双推开房门,隔远看着这边的情形。
蓝桥的房内却仍是没有声音。
花语夕微抬起头,黛眉微蹙,露出疑惑的神色。
蓝枫撑起外套,冒着雨小跑到花语夕的身边,捡起油纸伞替她撑住,同时向蓝桥的木屋喊道:“大哥,花大姐在外边跪半天了,你就算立威也不能这样羞辱她呀,差不多就行了,我看得都心疼了。”
木屋仍然没有动静,就像空屋一样。
蓝枫和花语夕对视一眼,眉峰猛地一跳道:“不对劲!”
不等他话音落下,花语夕早已箭一般窜出去,在蓝桥的房门上狠拍了几下:“公子,你在吗?”
蓝枫紧跟着赶至,急声道:“别问了,踹门!”
花语夕飞起一脚,直接踢断门板,和蓝枫一起破门而入。
蓝桥静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面上没有丝毫血色。
“这是……”花语夕扑至床前探他脉息,陡地一声惊呼:“四时追命。”
蓝枫见她神态惊慌,也不由紧张起来:“那是什么?”
“是一种罕见的剧毒,我也只是听人讲过,说毒素发作前可在中毒者体内潜伏四个时辰而无征兆,等到毒发往往已来不及救治。”花语夕一边匆匆说着,一边用力扯开蓝桥的上衣,咬着牙道:“帮我把他翻过来。”
蓝枫帮她把蓝桥翻成趴在床上的姿势,花语夕一眼看到蓝桥肩头那点针刺似的血痕,色变道:“是常洪的飞镖。”
“从昨夜算到现在,差不多正是四个时辰。”蓝枫粗略一算道,“这毒有解吗?”
花语夕扭头就往外走,断然道:“我去找人,你在这看好你大哥。”
她一出门就撞上守在门口的本雅莉:“项逸轩呢?带我去见他,快!”
本雅莉带着花语夕匆匆来到云仙阁,项逸轩正悠然站在庭前,一边欣赏着雨景,一边修剪着盆景里的枝叶。
小蝶侍立一旁,手里托着个大方盘,盘上放着大小不同的数把园艺剪,以及项逸轩刚剪下来的枝叶。
“项逸轩!”花语夕浑身湿透地冲到项逸轩身前,一把推开试图挡驾的小蝶,“蓝公子中毒了,快派人去抓药。”
她也不等项逸轩答话,一股脑地说出一串药材的名字和对应的剂量。
项逸轩看着被湿发掩住头脸的花语夕,皱眉道:“哪个蓝公子?你又是谁?”
本雅莉见小蝶想要喊人,忙止住她道:“她是花大家,蓝大公子昨晚中了常洪的飞镖。”
“花语夕?”项逸轩目光一闪,上下打量着花语夕道,“没想到怀远真把你带回来了。”
“别废话了,你快叫人去抓药,再晚就来不及了。”花语夕见不远处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抢过去便开始写药方,同时又催促小蝶道:“你不是要喊人吗?快喊呀!”
小蝶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项逸轩,犹豫地道:“公子……”
“不必叫人了。”项逸轩淡淡地道,“既然事态紧急,我亲自去。”
“拿着。”花语夕递上墨迹未干的药方。
“记得住,聪明人不止你一个。”项逸轩说罢便跳上墙头,转眼消失在雨幕里。
本雅莉忧心忡忡地道:“花姐,现在我们去哪?”
“你们府里有存什么药物没有?”花语夕转头问小蝶道,“蓝公子危在顷刻,等你家公子回来只怕太慢。”
“竹园的药房里是存有一些药材,我也不都认得。”小蝶摇头道,“但没有宋管家或者我家公子的允许,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已绕住了她的脖子:“现在带我去,不然杀了你。”
花语夕从项府的药房里取了一些可暂时缓解症状的药材,回到蓝桥的木屋。
蓝枫一头冷汗地道:“呼吸越来越弱了,这毒怎么这么厉害?”
“厉害倒也未必,主要是能出其不意。”花语夕轻叹一声道,“因为毒素可以延迟发作,所以能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这次若非你大哥替我挡了那一镖,换作是我等到毒发突然晕倒,就算知道怎么解毒也来不及了。”
“我去煎药。”蓝枫看到花语夕手里拿的药材,出门去找鹿氏姐妹,“她们应该知道在哪。”
“太慢了。”花语夕伸手再探蓝桥的脉息,“按现在的趋势,等你煎好了药回来,他恐怕已经断气。”
蓝枫面色惨变道:“那怎办才好?”
“必须立刻减缓他的症状。”花语夕说着拆开药包,直接把干药放入口中咀嚼,再喂进蓝桥嘴里。
“这能行吗?”
“稍微有点用,至少要撑到项逸轩把药买回来。”
蓝枫这才知道花语夕刚才喂的并不是四时追命的解毒剂,胡乱出主意道:“我大哥有个宝贝香囊,是江浦李小姐给的,据说也有解毒效应,就是泡过好几次水,似乎已经没用了。”
“在哪呢?”花语夕动容道,“快拿给我!”
蓝枫找出香囊递给花语夕,花语夕打开倒出药渣道:“用火烘干,然后研成粉末喂他吃下,应该能再多撑一阵。”
“是,我这就去。”蓝枫忙不迭地点头,捧着药渣出了门,“本姑娘,我先生火,你帮我找研钵和研杵来。”
待蓝枫和本雅莉都已去远,花语夕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力地坐倒在蓝桥的床前。
“公子,我想害你那么多次都失败了,这次你可千万挺住了呀。”她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蓝桥,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几乎浑身颤抖地哽咽道:“说好给你做奴婢的,总不能让我失信吧?等你缓过来,我做好吃的给你吃,跳舞给你看,我要把一切都献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