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南郊的一片小树林中,蓝桥勒停了马车。
一条五丈宽的小河从林中蜿蜒穿过,清澈的流水发出悦耳的淙淙声。马车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小的渡口,渡口空无一人,只有两条最多容纳四人的小木船。
花语夕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道:“这地方选得不错。”
“那是,本公子胸中自有沟壑。”蓝桥率先跳下马车,还伸出一只手到车厢旁,让花语夕搭着他的手也下了车。
“就是又害公子破费了。”花语夕不好意思地道,“刚才出城时,面对想往车厢里查看的卫兵,公子没有真的挑开车帘让他们看,而是直接递出宝钞让他们放行,旋即又在离城不远处买下马车,把车夫也打发走,改为亲自驾车。公子出钱又出力,奴家心中感动,实是难以言表。”
“做陷阱扣个麻雀还得洒几粒谷子呢,何况你这么个大美人卖身给我?你的事我自然要上心出力。”蓝桥哈哈一笑道,“这叫‘欲盖弥彰’,也算是受你启发。你花大姐若真想抛弃手下出城逃跑,怎会让城卫看到面貌?那些隐藏在城门附近的眼线见我们行迹可疑,定然立刻报告给柳月遥,让她派高手来追。”
“原来在公子心里,奴家就是只麻雀啊?”花语夕似笑非笑地道,“柳月遥布了这么大个局,目的就是让楚水城相信堂主是死在你蓝桥手上,从而被仇恨驱使着为她效力。她收到城门处传来的消息,必不肯让我轻易返回楚水城,所以一定会派人围追堵截。”
“这就是我们回城救人的机会。”蓝桥信心满满地道,“她的人都派出来找你了,神女楼那边自然戒备薄弱。”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我打听过,此河名叫白清河,坐船顺流而下,可直接汇入大江。”蓝桥看着花语夕道,“若你是追兵,追到这里发现不见了目标,心里会怎么想?”
“最直接的想法自然是我们抛弃马车,从渡口驾船而下,准备到江边换乘大船,走水路返回楚水城。”花语夕似是认为他多此一问,白他一眼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哪?”
蓝桥眼睛转了转,指着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道:“哪也不去,咱们就躲到这棵树的树冠上,他们肯定做梦也想不到。”
“灯下黑么?也算是种思路。”花语夕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一事,恍然道:“所以那次在庐州城外,你和白雪音也是诈作沿河逃窜,实则退回来藏在树上?难怪我们怎么也找不到。”
蓝桥苦笑道:“当时我们伤得太重,实在是走不动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赌这一票。”
“若非我被你打了一掌,小灵见我伤重怎都不肯离开,单凭气味就能找到你们两个,藏到哪都不好使。”花语夕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紧接着又道,“不过若真是那样,今天我也就没法向你求助了。报应轮回,果然丝毫不爽。”
蓝桥听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道:“柳月遥若是让人把小灵带来,会怎样?”
“小灵对我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他们会沿着马车的轨迹追来,然后很快能判断出我并没有坐船离开,而是藏在附近。”花语夕想了想道,“我留在神女楼的私人物品不少,其实不用小灵,即便只是训练有素的普通猎犬,也能循着气味追来,藏在树上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蓝桥沉声道:“有什么办法能消除气息吗?”
花语夕摇头道:“消除办不到,但可以暂时隔断气味,直到我们出现在他们想象不到的另一个地方。”
蓝桥蹙眉道:“跳到河里泅水而行的确可以隔断气味,但刚才你自己也说了,走水路是他们最先能想到的。”
“咱们不去下游,往上游去。”花语夕神秘地一笑道,“那个地方不但安全,还有吃喝呢。”
“有这样的地方?”蓝桥愕然道,“你擅长泅水吗?太远的话可游不过去。”
“跟我来吧。”花语夕一声娇笑,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跳下河去,再钻出水面时已到了入水处上游的二十步开外。她写意地甩了甩秀发上的水珠,朝蓝桥招手道:“公子,咱们比比看呀。”
镜玄湖位于城郊的东南方向,秦淮河的一条支流经过此地,因地势平缓漫延成湖,同时也是白清河的上游地之一。湖水清且浅,既能反射沿岸的风景和天空,又能使水面下的沙石、植物和鱼虾一览无余。
因其风光之胜,魏国公府早在十几年前就在此处修建别业。工匠以砖石筑基,在镜玄湖内筑起数十个大小各异的岛屿,并在岛屿上修建房屋,岛屿间以石桥、木桥或廊桥相连。因湖水只有不足四尺深,很多树木可以直接种在湖底,湖水与树木、岛屿、房屋和桥廊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味。
蓝桥跟着花语夕从湖水里探出头来,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别业,不解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花语夕笑道:“这镜玄湖别业名义上算是徐增寿的产业,实际则是魏国公府的管家常洪在管,也是二七会用来招待贵宾的地方。”
“那我们不是跑到他们老巢来了?”蓝桥追问道,“徐增寿是徐辉祖的胞弟吧?那个常洪又是什么人?”
“徐增寿是徐辉祖的胞弟,不过此人不喜谈论政事,整天就和他的那些猎犬待在一起,所以并不知道二七会的存在,徐辉祖也只有在一些特别的事情上才会找他。”花语夕昨晚虽给自己上过了药,此时却仍感觉被狗咬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常洪追随徐辉祖多年,算是二七会的五号人物。他虽然不会武功,心思却极为机敏,深得徐辉祖的信任。”
蓝桥掰着手指数道:“如果徐辉祖、刘璟和安萧寒对应二七会的前三号人物,常洪是五号人物的话,那这四号人物是谁?该不会就是花大姐你吧?”
“哪能是我啊。”花语夕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蓝桥一眼,有些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四号人物因为已经身故,他的事情暂时并不重要,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说。”
蓝桥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便转了话题道:“现在这里招待着谁呢?”
“这地方的初衷是招待政坛或者江湖上的大人物,不过空闲的时候也不少。后来柳月遥就提议,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次一级的人物也有机会享受。”花语夕蹙眉道,“我不太同意这一点,但因为刘璟支持,徐辉祖就同意了。昨夜边城箭现身京城,现在应该是他住在这里。”
蓝桥一惊道:“边城箭在?他……”
“此刻他肯定进城找我去了,咱们正好鸠占鹊巢。”花语夕笑着打断他道,“为了安静,这里平时只留几个婢女打扫,放心吧。”
二人正说着话,果然就见一个彩衣少女莲步走到湖边,熟练地架起一条小船,往一座小岛的方向划去。
蓝桥和花语夕对视一眼,一齐伏到水面之下,猫着腰钻到一座廊桥的另一侧。
他们爬上一座相对较大的岛屿,见左右无人,从敞开的窗子钻进一间雅室。
这是间雅室极为宽敞,阳光洒进来也很明亮,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波斯毛毯,还放着做工考究的各式家具,衣柜、书案、桌椅板凳应有尽有,中间一张大床足够躺四五个人。
“等等。”蓝桥见花语夕浑身仍在滴水,伸手按在她的背上道:“深呼吸,别叫唤。”
他催动掌力,以炽热的真气注入到花语夕的经脉中,让她浑身散出热气,很快便蒸干了衣物。
花语夕只觉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就像经过多日的阴冷潮湿,终于晒着大太阳了一样。若非蓝桥事先嘱咐,她的确有可能适意得哼出声来,
“咦,这什么味啊?”蓝桥嗅到一缕似有若无的奇异香气,忍不住道,“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像是香炉里未燃尽的隔夜香,过一阵应该就闻不到了。”花语夕退到窗边,若无其事地道。
“或许是吧。”蓝桥无奈地笑道,“反正对香料什么的,我是一窍不通啦。”
花语夕像是在等衣衫干透,过了一阵才走到一张矮柜旁道:“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蓝桥莞尔道:“这才过多久啊你就又饿了?”
“民以食为天嘛。”花语夕笑吟吟地道,“这漫漫长日的,不找点吃的消磨时间,难道咱俩大眼瞪小眼吗?”
“唔,这话你得说清楚了。”蓝桥说着瞪圆了眼睛道,“谁是大眼?谁又是小眼?”
花语夕刚要说话,忽听远处传出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少女正提着竹篮往他们藏身的房间走来。
“是打扫房间的,快躲起来。”花语夕边说边拉开衣柜的门,把蓝桥推进柜子,紧接着自己也躲进去,把门从内侧关好。
蓝桥并非第一次如此鬼祟,他几乎立刻就回想起他和李静姝躲在穹庐天阁中阿鲁台衣柜里的情形。
要是小姝就好了,他在黑暗中瞥了一眼挤在一旁的花语夕,心中暗道。
打扫房间的少女不慌不忙,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慢悠悠地整理床铺,拂扫灰尘。
最后到连门窗也擦拭干净,几乎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期间蓝桥一动也不敢动,只在内心默念,希望她快些离开。
眼见那少女准备推门,她却又忽然一拍脑袋,自言自语地道:“哎呀,衣柜里面还没打扫呢。”
说着她就转身回来,一把拉开衣柜的门。
蓝桥被逼无奈,闪电般出手,一掌切在那少女的颈下,把她打晕过去。
“出来吧。”他回头去看花语夕,却见后者慵懒地靠在自己身上,呼吸均匀。
竟早已睡熟了。
蓝桥一时怔住,心中对花语夕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也能睡着有几分不满。
但更多的却是在心底压抑不住的小得意,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
花语夕如此诡诈的人物,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保持超乎常人的警惕,却能安心地在自己身旁熟睡。这不但说明自己是能够令她安心的人,更说明她相信自己,即使出了任何岔子,自己都有办法应对。
“这小妖女,心可真大。”蓝桥看了看被他打晕的侍女,又看看花语夕,哑然失笑道,“应该也是累坏了,既然想睡,那就别浪费这铺好的床。”
“睡吧睡吧,多少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轻轻扛起花语夕的娇躯,把她平放在宽大的床榻上,又把自己的外衣将她盖住,喃喃道:“这个侍女倒在这里,别人等下见不着她,肯定来找……唉,反正一共没几个人,全都打晕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