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汗珠竟然从宁忠脸颊上流了下来,这已经是农历八月十五了,晚上巡夜的士兵都得加棉衣,可是身为讨逆军副将的宁忠却一面看着军报,一面流汗。
一开始是吃惊,然后变成了惧怕。这仗还怎么打,三万人啊,足足三万京营精锐,府军右卫、骁骑右卫、广武卫在京营三十六卫中那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就这样,也只两天功夫就被收拾得一干二净,而对手却仅仅是五千人,看来燕军的厉害可不是吹出来的。
宁忠感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收拾心情将军报递给坐在对面的右副将李坚,驸马李坚看着军报,心中也是一惊,不过他不动声色看了两眼转交还耿炳文手中。前锋败兵零零散散地逃回真定,下面参与议事的各偏将指挥也都对雄县之败有所耳闻,此时大家传阅过军报之后更加议论纷纷。
李坚补充道:“根据斥候回报,朱能、邱福统帅两个卫一万二千人进驻任丘,燕逆率领五万人马已经过了北平正朝保定而来。”
耿炳文面色有些凝重,看着下面有些扰攘的部将,心情烦躁,可是作为一军之主他却不能有丝毫露怯。“啪”老将一手拍在案上,下面众将立刻住嘴,耿炳文清清嗓子说道:“都给我住嘴,现在让你们来是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讨逆方略,不是让你们学嚼舌妇人状。”
下面众将终于平静下来,耿炳文从他们脸上读到却是惧怕二字。李坚见此也只得出言给部下打气:“胜败乃兵家常事,朱逆使这鬼魅手段赢了一阵,也不算光明磊落之为。对于我军而言,前锋受挫却未伤筋骨。只要后面稳扎稳打,胜负仍是未知之数。”
当然其中也有不服气的,平安从众将中出列道:“回耿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末将愿率本部兵马为前锋迎战燕逆。”
耿炳文听平安这样说,心中稍感安慰,可是其他人呢,士气恐怕早已泻了。他站起来道:“对,李将军、保儿说得好,胜败乃兵家常事,各位不必惊慌。如今各地卫所云集真定,我方兵力已经达到十五万之众,既然燕逆前来送死,正好摆开架势等他前来就是。”
众将听了这话,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同拱手:“全凭耿帅调遣。”
耿睿知道父亲这番话颇有些外强中干,但这个场子自己必须给父亲撑,立刻出列道:“大帅,属下以为如今燕军千里迢迢从大宁而来,正是人困马乏之时,我军可出奇兵逆袭任丘,一挫敌人锐气。”
这边平安又立刻跳出来道:“耿司马说得极是,末将愿领本部银牌军充当前锋,逆袭任丘。”耿炳文对平安的勇武还是颇为赞赏,频频点头。
李坚对这个年轻的耿睿很是看好,立刻附和道:“耿司马所言有理,燕军初胜虽然士气正盛,然已成为骄兵,燕逆从大宁长途奔来,战马损失大,而且兵将疲惫,此时逆袭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过以属下之见,逆袭的目标不在任丘而在涿州。我军可以取道保定府,星夜兼程北上袭取涿州,涿州是真定与北平之间的咽喉要道,夺取此地,对任丘雄县的逆军形成包围之势,必然让燕逆如鲠在喉。他面临着两种选择,是孤注一掷与我真定大军决一死战,还是北上夺回涿州?但无论选择那个,我南北夹击都可对其形成合围。如此一来逆军何愁不破。”
耿睿听着李坚的话一脸兴奋,他立刻感觉到这是一个很好的计划,虽然分散了兵力,但此时集结在真定的兵马有十二万,河间有两万,保定府有一万,十五万兵马不怕分出一支奇兵。反过来燕军总共六万人,肯定不敢分兵,所以无论在哪方面燕军都会陷入腹背受敌。
那边宁忠却说话了:“李将军此计好是好,可还是过于行险了。涿州历来是坚城,洪武三年开平王北伐,所向披靡,就是到了涿州城下被王保保区区两万人挡了十日。请问,如今是我讨逆军比开平王强呢,还是逆军比王保保弱呢?假如在坚城之下打不开局面,燕逆回援涿州,那咱们这支奇兵就危险了。如今我大军云集,正好以势取胜,依托真定坚城与燕逆决战。”实际上双方的分歧又陷入了当初是否该轻兵突进夺取北平那样的争论中。
耿睿刚想反驳,耿炳文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争论道:“二位将军说得都有理,只是本帅仍然倾向于宁将军的策略。分兵等于放弃了兵力的优势,只有集中所有力量才能击破当面之敌。但对于与燕军决战的提议,本帅也不能同意。
本帅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里有另外一份军报是从辽东传来的,辽东军王琙部攻克山海关,歼灭七千燕军,斩燕逆指挥使赵彝。如今辽东大军正在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南下北平。燕逆已是腹背受敌,朝不保夕。
所以我真定的策略只有一个字就是拖,作为朝廷一方,无论兵马粮草都要比燕逆雄厚,燕逆拖不起,可我们拖得起。本帅即刻给辽东去一封军函,与辽王约定出兵,届时只要辽东军在东面取得突破,燕逆就会陷入首尾不相顾的境地,到了那时才是决战的最好时机。”
听耿炳文这么一说,众将才安定一些,在他们看来燕军本就凶悍,现在遇到了更凶悍的辽东军,燕王自然不敢在南线长久停留。
李坚道:“大帅请看,真定、河间、保定三地正好形成鼎足之势。我军可分兵三地,无论哪一路只要固守城池都不是燕逆能轻易鲸吞的。
如今河间有徐都督三万人马守备,应该无忧,只是保定兵力欠缺,不如派兵增援此地,加强防守。燕逆六万之众绝对不能分兵,无论他攻打哪一个据点,我军都可坚守不出,待到敌方兵疲之时,再以另外两地兵马救援,里应外合不愁燕军不破。”说着在地图上比划这三足鼎立的形态。
耿炳文点点头道:“李将军的建议甚合老夫心意,着令指挥使平安、王雄率领本部兵马增援保定,即刻动身。平安你给我听好了,没有本帅将令你不得轻出迎战。你的任务就是给我守住保定府。另外滹沱河南岸各卫即可拔营北渡,在西门外扎营。”阶下众将齐声应诺。
耿炳文点点头,手臂在空中挥舞道:“尔等不要以为经营燕地二十年的燕逆是这么好对付的。我们必须要有仿效周亚夫打持久战的准备。”
部下众将轰然应诺:“谨遵大帅号令。”
众将散会出来,耿睿满心烦躁,看着天空中繁星点点,不禁长叹一声,后面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他肩膀上:“耿司马,何故长嘘短叹。”耿睿回头一看正是右副将李坚,耿睿愤懑道:“父亲真是老了,已经没有昔日斩将夺旗的豪情,今日李兄的计策甚好,如果实现,可以在一个月内解决燕军。可是父亲贻误攻北平战机在先,失去一举歼灭燕军在后。后患无穷,后患无穷啊。”
李坚道:“话不能这么说,耿帅小心谨慎一点也没错。作为上位者就得未料胜先料败,此策虽然不算最好的办法,但也不失稳妥。现在关键要看辽东那边是否配合?”
耿睿道:“对,真不知道辽王是怎么想的,山海关已下半月,如果神速,此时辽东军已经可以饮马莲花池了。可是到如今他们却丝毫没有动静。怎么辽王也如父亲一样贻误战机呢?”
李坚微微一笑,心说这个司马只知道军事却不知道政事,但他的话不能这么说:“也许是他们主力北伐未归吧。”对着语焉不详的回答,耿睿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叹息。
……
朱棣的脸阴沉得可怕,几名心腹在身边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刚刚朱棣为朱能祝捷时的开心气氛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山海关到北平快马也就是六七天的路程,眼前局势,我军不宜在真定与老家伙周旋,只能立刻回军,汇合郭亮重夺山海关。”心腹大将谭渊试探着进言。
朱棣脸黑黑的不作声,郑亨又试探道:“老家伙手里有十五万人马,而且还在不断的增加又背靠坚城,敌军在河间、保定都驻有兵马,与真定形成三足之势,攻真定,河间、保定皆救之,我首尾不顾,形势危险。
如果要进攻真定,不拔除河间,保定之敌我军无法大胆展开。但此时时间上来不及,辽东军随时窥看北平,必先平定了后患方可回军南线与朝廷决战。”郑亨是燕军中较有头脑的将领,他的分析立刻得到邱福、李斌的赞同。
朱棣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仍然默不作声,此时只有朱能和张玉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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