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谈的问题触动了朱植的神经,从他昔日依稀的经济学史分析,几位大臣说的情况应该是资本经济萌芽时代的原始积累阶段,经济开始产生活力,经过一定积累后进入一段高速发展时期,这个时期一定要到了制度对这种经济产生了阻力时才会停滞。
宋元明三代,特别是宋代,商品经济十分发达,朝廷甚至完全倚重商业的税收,粮食不够则从安南、高丽等地购买。即使到了元朝,外来户对中原经济进行了一定程度地摧残,但宋代打的底子还在。现在又是明朝初年一切百废待举,就如同一张白纸,无论画什么都有颜色,再加上朱植主政之后,以公平交易令限制了官府寻租的权力,所以辽东的工商业才会迅速地走上一个高速发展的阶段。
如今,高速发展的经济终于出现了问题,农业人口的减少造成农产品的欠收,但辽东有钱能够向外购买。如果在好年景肯定没什么,一旦遭遇灾荒战乱,辽东的粮食危机就会爆发。而且现在辽东粮价高企,农民只留口粮,余粮都拿出去卖钱全部不留。
朱植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决这个经济问题,在他的印象中只记得一种最有效的方法——扩张,扩张分两种,温和点的是经济扩张,用附加值高的产品向周围的经济实体换取原材料和粮食,这个方法已经在实施了,高丽、日本、山东、北平等地已经变成了辽东的原材料和粮食供应地。只是高丽已经感觉到这种贸易逆差带来的问题,国内贵金属持续输出,资源也被辽东如海绵般吸走,高丽李朝已经有大臣上书要求朝廷注意这个问题。朱植知道迟早这些国家会吃不消如此掠夺式的贸易,那么贸易壁垒迟早会出现。
当贸易壁垒形成,辽东商人无法再通过和平的贸易方式进行交易时,经济也就到了停滞衰退的时候。惟一可以支撑辽东经济高速发展下去的方法就只有战争了,战争有两个好处,第一通过军需的生产拉动内部经济活力;第二通过战争,对外掠夺,通过战争的抢劫支撑经济发展。
现在主要矛盾不在这里,一个天大的危机迫在眉睫,但朱植不能跟在座的人明说。他的手指敲击着脑袋,道:“诸位说的情况其实很正常,这是人们的趋利心理作怪。作为官府除了做好一旦危机发生之后的补救工作其他也没有办法。我看这样,今年官府对外大规模购粮,从高丽、倭国、江南、山东、北平等地购买。我看动用三十万两积蓄,再将今年所有的盈余全部投入进去,尽量让辽东府库的存粮达到一百万石。
另外可以在民间多作些教育工作,教导百姓有钱的时候多存些粮食。居安不能不思危啊。”郭铭、姚善点点头记下了朱植的吩咐。
聊了一上午,朱植留了众位大人在行宫用了午饭,朱植可不管什么君子远庖厨的屁话,自己亲自下厨与厨师一起侍弄出一桌海鲜。铁铉、郭铭他们再次大快朵颐。
吃过中饭,各位官员起身告辞离开,朱植将铁铉和杨荣留了下来,郭铭和瞿远对视一眼,两人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朱植起身走向书房,铁铉和杨荣缓步跟在身后。朱植道:“经济上的在目前来看仍然不是最紧要的问题。离开京城之时,收到一个消息,北平的四哥有所异动,四处勾逃军,招纳山贼死士。我一路上和勉仁商讨过,四哥野心勃勃,恐怕大变在即。”
铁铉吃了一惊,抬头问道:“殿下,这些事情朝廷是否知道,咱们是否应该禀报朝廷?”
杨荣摇摇头道:“鼎石啊鼎石,你怎么就是想不通呢?这样的事怎么可能要殿下去禀报。朝廷信不信是一回事,即使相信了,派人去查,查到了燕王谋反的证据,又置殿下于何地,别人会说殿下卖兄求荣。”
铁铉回味着杨荣的话,恍然大悟道:“勉仁说得是,但这么大的事,对我们辽东影响可是非常深远。万一北平事发,辽东将如何是好?”
朱植道:“就因为这个所以将二位留下,给我出出主意,商量一个对策。”
三人走进书房,把门关好,分主次坐下。朱植喝了口茶道:“我想听听鼎石对现今辽东军事方面有什么看法。”
铁铉立刻会意朱植想知道什么,回道:“如今辽东军事可以说一团糟,下等卫基本只有两成人马在备战,其他人都务农种地;中等卫只有沈阳中卫、东宁卫和金州卫一直保持着六成人马备战,其他的卫所都训练松散,务农多于训练;上等卫还算好,全部保持着六成的战力。”
朱植的额头挤成一个川字,忧心忡忡道:“按照鼎石说法,辽东军力比起洪武三十年鼎盛之时只有五成战力?”
铁铉道:“也不能这么说,虽然训练荒废了,但人员基本齐整,只要临时抓紧时间训练一个月,军容也可以恢复得七七八八。”
杨荣缓缓道:“这个事倒不着急,可有一件事殿下十分关心。如今我们对部队的掌握是否牢靠。”
铁铉道:“杨文主军辽东以来,虽然改变了殿下以训练为主的治军格局,但在人事方面做得还不会太过分,上等卫中等卫的指挥使一个没换,只是新成立的三个下等卫的将官全是他从四川带来的人,前些日子以贻误军机为由撤换了庄得和路双,达真卫和剌鲁卫也都换上了他的人。”
杨荣接过话茬道:“那这位杨都督在军中人心如何?”
铁铉冷笑一声:“志大才疏、刚愎自用、气量狭窄,这是叶将军一日喝醉之后送给这位杨都督的十二个字。来到辽东之后他做得最起劲的一件事是捞钱,他为什么让大部官兵回去种田,每年军屯产出二十万石,辽东府库送去二十五万石,加上盐税的二十万石,六十五万石钱粮养十万兵,有大大的富裕,多出的部分全让杨都督给私藏下来,进了自己腰包。军中人云:两年杨都督,十万雪花银。无论辽东系将官还是咱们京城系的将官对其敢怒不敢言,在军中杨都督哪里谈得上有军心?”
朱植道:“照这么说,他把叶老将军也得罪了?”
铁铉道:“何止得罪了,他刚来辽东,对叶老将军还算客气,只是过不了多久就因为军屯之事,与叶老将军吵翻了。叶老将军数次与卑职痛骂其误军误民。”
朱植点点头道:“照鼎石这么说,夺下他的兵权,岂非易如反掌?”
铁铉听朱植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诧异地看看朱植,又看看杨荣,只见杨荣微笑地看着他。怎么,难道?铁铉搞不清朱植到底是什么打算。杨文是朝廷封的都督辽东军事,等于辽东最高军事长官,甚至在辽东都司之上。朱植是辽东的王爷,按照朱元璋祖训,边塞藩王拥有节制藩地兵马的权力。也就是说杨文和朱植各有权力节制辽东军马,朝廷没有规定两人的职责,但现在朱植是刚刚戴罪回藩的藩王,自然没有军权。
朱植笑笑道:“鼎石看,我想重夺辽东军权,该如何行事?”
铁铉想了想,总觉得事情不妥,硬着头皮劝道:“殿下,属下以为杨文虽然无道,可是他是朝廷派来执掌辽东军的都督,显然朝廷希望他的存在减少殿下的力量。如今殿下刚刚回藩,如果贸然夺取他的军权,恐怕引起朝廷的猜忌,望殿下三思后行。”
朱植摆摆手道:“如果天下太平,我自然要做一个太平王爷,只是如今天下不太平,应天和北平较着劲,祸根已经埋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出事。一旦有事辽东所处地位举足轻重,我不会让杨文这个白痴拿辽东将士的生命开玩笑。”
铁铉终于明白了朱植的用心,道:“殿下就那么肯定北平一定有事吗?”
朱植坚定地点点头道:“四哥为人我最清楚,削了周王、齐王,四哥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铁铉咬咬牙道:“如果是这样,杨文当有急缓两种图法,急者,明日殿下即可起驾辽阳,直入中军,历数杨文贪污枉法罪状,振臂一呼,应者自然云集。这个法子好是好,可是一旦多了他的军权,朝廷方面怪罪下来,殿下处境必定不妙。
缓者,殿下可以隐忍一时,带到北平事发,天下大乱之时,殿下再入中军夺其军权,届时朝廷急于对付北平,只会倚仗殿下,自然不会怪罪。卑职以为,夺军以缓者为上策。”
朱植点点头道:“鼎石老城某国,我知道了,就按照你第二个办法做。你们主意多搜集一些杨文贪枉的证据以备他日之用。”铁铉、杨荣连忙应诺。
杨荣突然道:“鼎石兄,有朝一日,我辽东必须在朝廷与燕王二者中选择其一,不知鼎石兄有何建议。”
铁铉坐正身子道:“自然要以朝廷为马首。”
朱植接道:“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铁铉再次惊出一身冷汗,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植微微一笑,将当日与杨荣在京城密谋的战略合盘向铁铉托出,话一说完,他的眼睛就如电一般盯着铁铉,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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