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对不起,是爸爸没有用。咱们家破产了。”
陆文林一说完,看到陆嘉笑了。怎么会是这种反应?他卡壳了,杜之萱站在陆嘉身后,挤眉弄眼一阵,陆文林才想,是不是陆嘉不知道“破产”是什么意思?这很有可能。
“嘉嘉啊,你明白吗,咱们家破产了,以后不能住大房子,不能开汽车,不能吃好吃的,再也不能过得之前那样好了。”
“哦。”
“这个房子已经被用来抵债了,等会我们得带着行李去别的城市重新开始了。”
杜之萱顺势抽泣起来,“嘉嘉,你以后得陪着我们吃苦了……”
陆嘉的笑没有撤去,只是若隐若现。好一场大戏,演得多么逼真!然而戏中之人已知道结局,剧本注定只有撕碎的下场。
陆文林拎起行李箱,杜之萱牵着陆嘉的手,说:“嘉嘉,你还有什么想带走的吗?对不起,好多东西都已经卖了。”陆嘉环顾一周,果然到处空空荡荡。
“不用了。”
卖到地下室了而已,做戏做全套也是精致。思及不久会回来,陆嘉反而走在前面,催促父母快走。
他们坐公交车去了火车站,在硬座上蜷着一晚上,然后到了一个小城市的出租屋中。两室一厅,挤挤巴巴五十个平方而已。陆文林和杜之萱站在这里,悄悄地露出难以忍耐的神色来。陆嘉却隐约有些怀念地走了一圈,摸着斑驳掉皮的墙,想象不出自己竟然在这里一直住到了高中毕业。
杜之萱开始收拾东西,出去买了点食材,接着进了厨房开始做饭。没多久,她把饭端了出来,招呼其他人来吃。
陆嘉坐到桌子上,打量着菜色。其实哪有什么菜,一碟西红柿炒鸡蛋,一碟咸菜,现买的一看干巴巴的饼。
“嘉嘉,家里现在吃这些,勉强自己吃些吧。”
杜之萱见陆嘉不动筷子,急忙劝到。但是她心里也不着急,真饿的时候,什么吃不下?苦塞到嘴边,不吃也得咽下去。
杜之萱相信,陆嘉一定能在这番锻炼下,重新变得乖巧听话,体谅父母,她也能挺起胸膛,骄傲的和朋友们聊聊育儿经。
陆嘉敏锐的察觉到了杜之萱隐藏着的小心思。他这位母亲,因为大学毕业之后结婚,平时又被陆文林宠着,十分天真又理想化,还有些小小的虚荣。只可惜,他不想配合她。
陆嘉不想在这里苦耗。他要干脆利落的结束这场闹剧,回到该有的正轨上。
他态度十分坚决地说:“我不吃。咱们家这么穷,我要替你们省钱。”
杜之萱露出又感动又好笑的神情,说:“嘉嘉,可你总得吃饭啊,省什么也不能从饭上省啊。”
“咱们家都吃这个了,当然更要省钱了。”
杜之萱耐心的劝陆嘉,还夹了一块鸡蛋送到陆嘉嘴边。陆嘉的嘴闭得紧紧的,还扭过头去。
“没事,他饿的时候会吃了。”
陆文林插了一句。其实他也不想吃,可也只能苦着脸吃这简陋的饭菜。杜之萱手艺平平,她在家更多的是想起什么奇思妙想让阿姨做,自己只是在旁边看着。他们在火车上也吃了泡面,陆文林也饿得慌,匆匆把自己那一份,和杜之萱一对视,决定等会要瞒着陆嘉加餐。
陆嘉走到原属于他的房间坐下,正式拉开这场消耗战。让父母屈服的最好方式,是拿自己的身体来威胁,而陆嘉不以为耻,实际上这已经是他留给父母留面子的结果,倘若说因为饭难吃,所以宁愿饿死也不入口的话,哪怕达到回去的结果,陆嘉和父母的关系,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虽然现在也不怎么好。
陆嘉的绝食是十分坚决的。他抗过了一顿两顿三顿,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这让杜之萱很慌,拼命的劝他吃点,可是陆嘉只有一句话,“省点钱,我不吃,我不饿”,还会伴以他可怜又故作坚强的眼神。
这话弄得杜之萱十分难做。她没法说,其实咱们家还是相当有钱,这番只是故意锻炼你而已,于是陆嘉表现出来的另类孝顺,让她十分头疼,连那感动都被这头疼压住了。
“他要是真不饿也罢了,我看啊,他是不想吃这些东西!”
陆文林说了这话,立刻惹来杜之萱“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咱们儿子”的不赞同眼神。其实陆文林也不是真这么想,只是他自己也十分头疼这三餐的菜色,如果他不是个成人,肯定也吃不下去,才以己度人,随口说那一句。
一天不吃,大人尚且撑不住,何况是孩子呢。陆文林的绝食持续到第二天早上,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唤起来。他出来到父母卧室前面,正要敲门,听到了父母因为没想到房门如此不隔音,所以毫无顾忌交谈的声音。
“之萱,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恩,今天晚上我带着嘉嘉去夜市摆摊,到时候要让他学着叫卖。”
“也委屈你了,瞧你的脸色都憔悴了。虽然我们是来锻炼嘉嘉的,可是自己总不能也苦着吧。”
“哼,我看你是嫌弃我不化妆难看吧,是不是在心里说我黄脸婆了?”
“哎哎可别瞎想啊,你素颜这么美,我只是觉得你不能用艺术来消遣了……”
听着一门之隔的二人话题从如何教育陆嘉转变到打情骂俏,陆嘉不禁同情起来过去的自己。这些破绽比比皆是,只是一个小孩子看不透而已。其实仔细想想,破绽一直在,最大的证据是陆嘉上高中的时候,杜之萱的美貌度在同班同学的家长中也是最顶尖的,哪里看得出被生活摧残出的风霜?只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罢了。
陆嘉走到客厅中央,估摸估摸力度和角度,保护着自己往地上一摔,用脚打出“咚”的一声,在疼痛和虚弱的加持下,顺利的陷入昏迷。
只希望那对蠢父母,即使在打情骂俏的同时,也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还在精力旺盛期的陆文林和杜之萱,正在准备来个夫妻间正当交流时,却听到咚的一声。他们精力都不集中,这声音也只是隐约的听见。杜之萱**地说,“这是什么声音?”
“楼上住户的声音吧……别管那个,咱们做咱们的。”陆文林只专注在眼前的风景,十分不满杜之萱的分心。
在这破旧还散发着气味的床上,在这狭小|逼仄的房间,他们面对着面,陆文林注视着妻子难得脱离华服和精细妆容的脸,心里涌起别样的激动和热情。这个环境,在他们心中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而陆文林志得意满时,心里也琢磨着偶尔换个环境,也真是别有趣味。
可怜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的陆嘉,一个小时之后才被开门想要洗澡的杜之萱发现。她尖叫一声,颤抖着抱住陆嘉,而陆文林迅速跑了出来,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满满的害怕和愧疚。
陆嘉被迅速的送到医院挂了急诊。听了情况,医生摸了摸他的后脑没有损伤,先挂上了葡萄糖,预备等小病人醒后再做其他检查,接着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将之发泄在病人虽然衣着普通,却气度高贵的父母身上:
“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孩子,孩子都饿晕了都不管?这样会对孩子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啊!”
陆文林和杜之萱乖乖低头听训,越听越自责,而早上那场新奇的鱼水之欢的记忆,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急诊室太忙,陆嘉很快转到了外科病房,因为床位紧张,陆嘉只能被放在走廊座椅上躺着,吊瓶挂在一边。杜之萱难以忍受陆嘉被直接放在很不舒服的座椅上,可是他们特意挑了个没有熟人的偏远城市,想换个病房都没处找人。
再看看走廊里,哭声喊声参差不齐,多的是坐在走廊里打针的。杜之萱突然怀疑自己的想法了,她真的忍心让陆嘉去体验这样艰难的生活吗?
杜之萱脸色阴晴不定,轻轻抚摸着陆嘉的手。陆嘉的手冰凉,嘴唇也干燥极了,杜之萱突然想起来她竟然忘记给陆嘉喂水!
这样的母亲……
可是半途而废的话……
最后还是家庭的男主人下了决断。
“我们回去。嘉嘉不应该受这样的苦。”
他没长篇大论,没解释原因,也没有安抚他的妻子。但是这样斩钉截铁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却偏偏让杜之萱松了口气,从纠结中摆脱了出来。她想,她原来不应该做这样的决定,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如何崩溃下去。
杜之萱一直握着陆嘉的手,一直等到陆嘉醒来。
她对陆嘉说:“嘉嘉,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