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陶永红、柳贵在的时候,司令部里的事都是他们忙着,吴蜡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吴蜡自己也知道,他其实就是个摆设,但是,没有他这个摆设,这个司令部就不成司令部了,他是红司令,特别是“全国山河一片红”以后,他这个红司令名正言顺地成了革委会的主任,除了他还有谁能坐这把椅子呢?文化太高——臭!成份太高——反动!文革前的干部——觉悟低,一字不识贫下中农——文化不够!只有他,识几个字,不太多,又有文化,又有觉悟,所以,他自己也很坦然。只要把**语录背得熟一点,能到处“活学活用”一下,谁敢把他吴司令咋的!他还创造了许多“名言”,譬如“政治,政治,先整后治。”他说:“你先把那些人整惨整怕了,就不怕治不了他!”诸如此类的“名言”在溪北“广为流传”,成了当地造反派的“土著”语录,颇为“深入人心”。
柳贵出事后,还好有陶永红、临风跟他作作伴。晚上,拉着宣传队下乡,有空让临风来作作“工作汇报”,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是,自从他俩走后,吴蜡就整天觉得呆在办公室里有点无聊了。
好在吴蜡这个人还是很有领导能力的,他曾在陶永红的指导下,学过**关于“十个手指头弹钢琴”的那段语录,他对**语录有一份天生的领会能力,在柳贵和陶永红都不在了的情况下,他开始了十个手指头弹钢琴,革委会里的干部都被他安排得好好的。于是,他就再也不会无聊了。
这天早上,革委会一帮子人闲了没事,就在二楼值班室打扑克牌。人武部的6齐、宣传部的李威还有后勤部的张敏都是打牌的好手,这几个人都是吴蜡从战斗队里一手提拔上来的知己,在非正式的场合,他们都是称兄道弟的,说话、办事彼此间都是心照不宣的。平时上头布置的宣传、民兵等的事情,他们各自都有一条线,自然都会应付得过去。如碰到有突击的任务时,大家就一蜂窝扑上去,三下五除二,利利索索地解决掉,譬如,上星期,县里布置要在崖壁上刷写农业学大寨的特大标语,李威找到了吴蜡,吴蜡一声令下,6齐拉了两个大队的民兵,半天就齐刷刷地完成了任务,听说别的公社还动都没动呢!县宣传部牛部长见他们任务完成得这么出色,马上就了个全县的通报表扬。还号召全县宣传干部来参观取经呢!
二楼本没有值班室,只是他们觉着平时闲着无事,都这么困着,也不是个计。于是,他们在楼上辟出了一个房间,放了一张小方桌,旁边铺了一张两头端起的单人床,美其名曰“值班室”,几个人就白天也在里边“值班”,没有人来找的时候,就打打牌,有人来找,楼下自然有人回话——那个人才真的是个值班的。这样一来,吴蜡就再也不会无聊了!
吴蜡:“今天老厉哪去了?”
李威:“好象到县里开会去了。听说还要他介绍经验呢!”
吴蜡:“哦,好么,你们每一条线都要像老厉和李威一样,多给咱公社争光才好呢!”
李威:“哪里哪里,这还不是你主任领导有方啊!没有你一句话,我还想调得动民兵吗?”李威当然还在为刷大标语的事感激吴蜡呢!
6齐:“司令一声令下,敢不冲向哪里吗?”6齐知道吴司令对他前天的表现是很满意的。
张敏:“就是。”
吴蜡:“老厉中饭回来吃吗?”
李威:“不回来了。他到了县农业局还不在那里吃午饭啊。那里有他地朋友”大家都知道农业局里那几个技术员都很看好老厉。
6齐:“司令。你让他抓农业。那是再英明不过地决定了。什么化肥、除虫、插秧、水利、农田……这可是农民实实在在地事情。让他辛苦点算了。”
吴蜡:“他不是一向说自己是个认‘干’地人吗?”
6齐:“对。只要我们不说他‘小资产阶级思想意识。对贫下中农没有感情’他就知足了。哪还敢讲‘辛苦’那两个字啊!”
张敏:“是啊。到年终给他点精神鼓励。他呀。准保高兴得见到狗都要作揖了。”
6齐:“这就是咱们司令的‘政治’嘛。”
几个人一阵哈哈大笑。
吴蜡:“我让他下下乡,这叫做‘人尽其才’,知道吗?这就是‘十个手指头弹钢琴’的技巧么。”
李威:“对极了!知识分子么,就讲究一个虚名!”
张敏:“来来来,我们讲实惠的,先把中饭赢下来再说!”
正说着,突然一个人头在门口闪了一下,6齐眼快,对吴蜡一撅嘴,吴蜡马上把手中的牌塞到躺在床上的民兵连长陈兴手中:“来来来,先替我出几张牌,输了吃我的。”说完,马上出去了。
6齐对李威一眨眼,两人会心地一笑。陈兴起了床,四个人继续打牌。
6齐:“上次她姑爷的事没办好?”
李威:“早办好了。别是还有个小叔子吧?”
张敏:“说不准,她可给她老公家和娘家办了不少事了。”
陈兴:“反正不给她办,也得给别人办,我们的事,蜡哥也是从不含糊的。”
李威:“对对对,这点面子还是应该给司令的。只是今天中午这一餐可不能便宜了他!”说完,大家都哈哈地笑了!
过了许久,吴蜡回来了。陈兴忙把手中的牌递给了吴蜡:“来,还给你,你自己打!”对面的李威不肯了:“不行,不行,他的手不净,输了吃谁的?”
6齐:“司令,又啃番薯了,对吧?”
吴蜡笑道:“天天啃,有什么味道!”
李威:“我说吧,不能让他打。”
6齐:“又对直了?”
吴蜡也不翻脸,倒反而笑道:“阿爸我没有别的嗜好,就是作兴这一桩,而且天天都想弄,阿爸要是一天不找个人弄两下子,就不好过,昨天、前天让刷标语参观的事耽搁了,今天她来了,还能不痛痛快快的来两下子!哈哈。”说完,拍拍陈兴的肩膀:“后生,你还没尝过这种味道,等你尝到了,也是天天想要的!去,快去弄一个来。宣传队里有的是漂亮姑娘,告诉我,你看中那一个了,我去把她弄来给你!我们造反派是革命的功臣,现在是我们的天下,还不快尽情享受!”
李威:“对了,陈兴,快去相一个来。司令,那中饭吃你的,啊。”
吴蜡:“一句话,只要你给我把事情办好了!”
李威:“行!一句话!事情么,不吃饭也得办!中饭么,是喝你的交杯酒!”大家一阵哄笑。继续打牌。
正打着,突然林新来了。吴蜡放又下牌,和林新一起出去了。
林新:“吴蜡哥,事情办妥了!”
吴蜡惊奇地:“什么事情?”
林新:“美蒋特务。”
吴蜡一时没有领会进去:“什么美蒋特务?”
林新:“哎,你的冤家对头——袁之庆!”
吴蜡迅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林新:“没人!我早看过了。”
吴蜡面有愠色:“真是猪头!跟你说过了,不要乱讲话,怎么就记不住呢?我跟谁是冤家对头了?”
林新:“没有,没有,没有!我说错了。”
吴蜡:“怎么办妥了?”
林新得意地:“看!”说完,把一个信封递给了吴蜡。吴蜡打开看时,是一张报告,抬头写着“
关于要求与周凤解除婚姻关系的报告”吴蜡看到“周凤”两字,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上,忙望下一看,报告底下压脚的人是“袁之庆”。
吴蜡:“怎么回事?”
林新:“那小子让陈武交给我的。”
吴蜡:“是他自己写的?”
林新:“是啊,我可没逼他啊。”
吴蜡:“哼,算他聪明!”
林新:“就是,这小子不知怎么一下子想开了。”
吴蜡:“讲讲看,你是怎么让他想通的?”
林新:“我也没有跟他讲什么呀,也不知道他那根筋碰牢了。”
吴蜡:“行,你先走吧。”
却说那天晚上陈武放走袁之庆以后,并没有马上把这件事告诉林新,一来,袁之庆要离开南江需要时间;二来,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处理“后事”。
第二天一早,陈武就来到了双峰山观音洞,找到了表哥刘强。
刘强:“陈武,你来了就好,我正好要让人去找你呢。”
陈武:“怎么,出丧的时间定了?”
刘强:“定了,明天下午申时。”
陈武:“几点?”
刘强:“三点多。”
陈武:“衣服给他了?”
刘强:“还没有。”
陈武:“干吗不先给他呀?就这身衣服最能说明问题了!”
刘强:“不是,你听我说,下午我就带你过去,跟他们说你是他家阿丐的战友,你把衣服给他们,再帮他换好,再跟那几个脚儿套套近乎,他们以为你是他们的自家人,不会提防你的。”
陈武:“好的。”陈武知道刘强讲的“脚儿”就是指那几个专门负责抬丧的人,相当于古代的仵作一类的角色,乡下称这种专司丧葬的人为“棺材脚儿”。
刘强:“那个人大约一米七高。”
陈武:“差不多。”
刘强:“他病了十几年了,家里本来就不怎么好,给他这一拖,更是拖垮了。”
陈武:“我知道了。”
两人来到了死者家里,见过了死者的妻子。
刘强:“伯母,这是阿丐部队里的战友,他正好探亲在家,晓得你们家的事,一定要来帮帮忙。”
阿丐娘:“那真是难为你了!本来要告诉阿丐的,可又不知道他爹到底那一天断气,就没敢告诉他,这几天,我看看他爹好象又好转了,以为还有几天好拖呢,谁知突然就……”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了。
刘强:“那是‘回光返照’。”
陈武:“伯母,我来了不也一样的吗?有什么事你就吩咐我吧,阿丐跟我是好兄弟,什么话您只管讲吧。”
其实,陈武和刘强都知道,此刻,他们家是穷得连阿丐回来探亲的钱都拿不出了。
陈武:“要不,我去拍个电报,再到邮局把路费给阿丐汇去。”
阿丐娘:“不用了吧,过年时,阿丐回来看过他爹了,他爹也说过了,叫他到时候不用赶回来了。唉,‘久病床前无孝子,’啊。其实,阿丐也不是一个不孝敬他爹的人啊,只是他爹自己没有福气啊,穷人家却偏偏得了个富贵病,阿丐把自己在部队的几块钱补贴都寄回来给家里了。这个大兄弟既然把阿丐看作兄弟,我也就不怕你们笑话了,阿丐是真的没钱回来了。”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武连忙从兜里取出50元钱,塞到了阿丐娘的手中,阿丐娘一看,双手哆嗦着推开了:“不能要,不能要!这么多钱,是你一年的补贴了!”那时侯,一个现役军人每月的补贴只有六、七元钱,所以,阿丐娘不敢要。
刘强:“伯母,既然陈武给你,你就收了吧,这样,他回部队向阿丐也好有个交代。都是自家人么,你就别推脱了,拿着吧!”阿丐娘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大兄弟,救命恩人哪!”
陈武连忙扶起了阿丐娘:“伯母快别这样,我受不起的。”
刘强:“伯母,陈武还有事,要先走了,这个钱你先用着,不要弄得太寒酸了,好坏也是一世人啊,在世上病苦了,下世可不要苦了他了。多买点香烛纸钱什么的,好好送了他吧。”
阿丐娘听刘强讲得这么通情理,心中酸酸的,又“呜呜”地哭开了:“走了也好啊,总算脱离苦海了。像他这样拖着,也是受罪,有你们这样帮忙,让他体体面面的走,是他的造化了!”
刘强:“伯母,你就别哭了,再哭,陈武就走不起身了。”
阿丐娘抹了抹眼泪:“菩萨保佑你们好心人哪!”
陈武:“伯母,我们先走了,明天我一准过来,替阿丐送送他爹!”
两人出了阿丐家。
陈武:“她还千恩万谢的,真让人不忍!我要好好谢她才是呢!”
刘强:“不过也没关系,我们好好地送了阿丐爹,他的灵魂也可以安息了。如果他地下有知,知道他的死可以救一个人的命,他也可以瞑目了。”
陈武:“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啊!”
刘强:“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他这也算是积德了,来世投个好胎吧!明天,你可要早点来啊。”
陈武:“知道了。”
第二天下午,陈武和刘强早早地来到了阿丐家,阿丐娘正失神地坐在那里。常言道:“破老公,挡挡风。”意即家里有一个哪怕再无能的男人,别人也不敢欺侮你家。现在,阿丐他爹去了,阿丐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还小,妹妹也当不了家,阿丐又在部队还未复员。家里倒了顶梁柱,她心里不塌实哪!虽说陈武给了她几十块钱,可是,她还是不敢乱花,这钱不花吧,又怕别人说她心狠,舍不得给他爹花钱。想到从今往后这一大家子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呢,她的心里就虚了。见到陈武和刘强来了,她忙站起来,迎了上来。
阿丐娘从兜里掏出昨天陈武给的钱,递给陈武:“你们来了,难为了!这钱你们看该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陈武:“伯母,这个钱是我给你们以后用的。你就收好吧。今天的事,你就交给我们吧,就算是我们替阿丐尽尽孝吧。”说完,陈武和刘强就去找那几个抬丧的人了。
农村里出丧,一般还要有一个道士来驱邪画符,主持丧礼的,阿丐家穷,请不起,刘强因为会看日子,算卦,所以,他就自告奋勇地担起了这件事。有了这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忙,阿丐父亲的丧事总算顺利地办好了。
本来,按照当地的风俗,出丧后,丧家还要请送丧的乡亲们吃一顿晚饭的,可是,这天,阿丐家没有请酒。一来,阿丐爹才50多岁,算不上长寿,如果死者是七、八十岁的寿星,农村里称这种情况叫“馒头山塌了”大家来吃顿饭、喝杯酒,也算是个喜事,俗话说“红白喜事”,这个白字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可是,阿丐家不同;二来,死了当家的,能顶事的长子又不在家,丧事也靠别人帮忙给办的,情形凄惨,大家也没兴致来吃饭;三来么,他们家这些年来,穷得叮当响,大家也都劝阿丐娘不要破费,大家都表示谅解,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外公给外孙抬轿子——体面的是银子”,阿丐娘现在的光景,打肿了脸充胖子也没有意义了,所以,族里几个有点权威的叔公、太公都劝他们家不要请酒了;更要紧的一点是,大家听刘强说,今天的日子是个大破日,诸事不宜的,冲撞了神灵会有血光之灾的,所以,大家送完丧,各自早早的回家了。再无多话。
下半夜三点多钟的时候,陈武和刘强来到了阿丐爹的墓地。两人轻轻的撬开了坟墓的封砖,刘强扳住棺材,用力一拉,只见棺材轻轻的就滑了出来。
陈武:“怎么这么轻?”
刘强:“我在封龙门的时候,悄悄的垫进了两根竹棍。”
陈武:“怪不得。”
刘强:“钉了几枚钉啊?”
陈武:“只钉了两枚。”
原来,死人入殓后,孝子要钉棺材,一般是钉四根钉子,可是今天是陈武抱着阿丐的弟弟钉的钉,他装模做样地敲了几下,只把两根钉子钉了进去。
两个人轻轻一撬,棺材被打开了。陈武拿出带来的被单,铺在地上,两人把死人抬了出来,用被单包好,再把棺材推了进去。刘强用带来的泥灰重新把龙门封好。两个人抬着尸体下了坟山。随后,两人把尸体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板车上,推到了三里湾的村口,然后,再把尸体抬到了溪边,在他们事先找好的一个地方,那里密密麻麻长着许多丝竹,平日根本没有人来这里,他俩在尸体上绑上石头,再把尸体藏在水里,仔细察看了周围以后,然后放心的走了。
陈武边走边朝四周察看。
刘强:“放心,根本不会有人来,大家只知道今天是大破日,大破日的夜里,路上尽是孤魂野鬼,一般人是不敢出来的。”
陈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