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额啊”一声,把手里的刀丢了出去。隐在黑暗里的刀甩到了灶台上,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铿锵刺耳的撞击声。
“伦尔?!”莫兹扑通坐起来,焦虑而又担心地问了一句。
我连忙回应。“我没事,不小心撞到了东西而已。”
“别吓人啊,早点睡吧。”莫兹的床长长地咿呀一声,估计他再次躺下了。
我的头里像灌了铅一样胀得发晕,头重脚轻得似乎我的双脚离了地,我摸着墙,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刚一碰到枕头,我那快绷断的神经即刻舒展开去,我切身感觉到我是真的累了,再过一小会,这副病体就能够沉沉地睡去。
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明天醒过来会变好的,我这样想。
我失去了知觉,遁入了一片安宁的净土,精神像蝴蝶一样飞的好远好远,像在摇篮里,有妈妈的安眠曲。
突然,骤雨打在了我的身上,刺骨的冰凉透过我的衣服,浸入了我的肌肤里。
我晃过神来,妈妈不见了,安眠曲不见了,我置身于一条木筏躺在,一睁开眼看见的是闪着光的深邃的深青色,那是触不可及的天穹。
他像是生气了,发出了不悦的声音,而那声音已经足以吓得我五体投地。
我惊恐地坐起来,在频频闪着的白光里,我看清了我的境地,四周是一望无际、看不到希望的黑水,远处气势汹汹的飓风把黑水卷到天上,像一条擎天的黑龙,往我这边急速袭来。
我必须逃,但我找不到一根桨,于是把手掌插进水里疯狂地划。
风还没到,一股滔天巨浪已经汹汹而来,那就像一堵横贯东西、无限延伸的巨墙,如同天塌下来,我无处可逃。
我惊恐地大叫,紧紧地抱住了木筏,连同木筏被海水压到了深深的地方。
海水呛进了我的鼻腔和喉咙,让我不能呼吸,但我仍然没有放手,这波巨浪过去后,我被木筏的浮力带了上来,一股带着腥味的空气灌进了我的肺里,惹人生呛。
但是,又一股巨浪接踵而至,它的势头比刚才的还要巨大。
我紧紧地咬着牙,被巨浪打进了更深的地方,漆黑的令人恐惧的地方,然后又浮了上去。
它们接踵而至,好像无休无止,木筏的一端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
天空一声暴鸣,远处的一条闪电像畸形的树木,猛地插到了那片海面了,紧接着一条巨型的紫色闪电打在了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白色的、蓝色的、粉色的……
它们的轨迹从我的眼里闪过,宣告着自然的神威,我感到了究极的恐惧。
下一道闪电,可能会从我的头顶打下来。
我已经分不清那些是浪,哪些是雨,它们在风里,夹杂在一起拍在我的身上,几度让我失去平衡从木筏上掉落。
一声惊雷爆响,变化无常的飓风从我的右手边疾驰而过,带着那水柱无视我撞了过去,我还来不及庆幸。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随即掀起的一股乱流,把承受不住的木筏扯得四分五裂,我掉进海里,冰冷的海水袭来,我手忙脚乱地往带着白影的方向刨,抱住了一根圆木。
我闭上眼睛,随波逐流,等待着暴风雨的过去……
出人意料的是,刚刚还施虐无度的暴风雨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任性的孩子按下了开关按钮。
浪渐渐小了,头顶的黑云也像浓墨入水一般渐渐化开,亮的地方更亮了。
我松了一口气,乏力地躺在海面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下雨了,但没过多久我就推翻了那种判断。
这股喷泉,是从那个大家伙身上冲出来的。
它发着沉闷的低吟,庞大的尾鳍从海平面顶起,高高地翘了起来,然后又慢慢地,自顾自地沉了下去。
天地之间竟有这种巨兽,我不禁对自然感到万分敬畏。
它浮了上来,像一座黑曜石结成的岛,在那一侧,有一颗和它伟岸的身体比起来,渺小到不协调的眼睛,说是渺小,但也是可以一口吞下我的尺寸。
那眼睛,黝黑的,和人的是那么相似。
有一个黑点,立在他的头顶。
我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那像是一个人形。
我注视着,梳理着那个模糊的轮廓,突然像是挑动了那根弦,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那个名字正将从我的口中吐出之际。
它发出我所不能理解的低吟,从头上冲出一根水柱,沉下去,游走了。
我还在这片海洋上漂泊,居无定所,无计可施。
我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生命的意义。
放手会如何,继续毫无方向的漂流下去又会怎样。
可能,连站在最高的天上的那个人都不知道吧。
……
天完全暗了下去,变成浓郁的、令人感到舒适的黑。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从另一边暂露头角的一道水平白线,红彤彤的肉像过熟的蛋黄,慢慢升起,来到我的眼。
我没能突然适应这份刺眼的白,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再慢慢睁开。
那是我们宿舍的天花板。
我出了很多汗,用手一摸,发现背部的汗水浸湿了一片床单。白光从窗户折射过来,宣布着早晨的到来——没有弗伊的早晨。
一想到弗伊,那道白光顿时变得荒凉了起来。
我看见莫兹还在朝里侧躺着睡觉,于是放慢动作下了床。
脚一沾地,却突然愣住了。
现在的我,要做什么好?
劈柴好吗?那是给弗伊做饭用的,煮饭可以吗?那是弗伊做的事情,原来,我是那么的依赖他。我从抽屉里拿出弗伊的日记,坐到桌子边想重新看了一遍,还没翻开发现已经不敢去看了……
三个人的早餐极其简单,小奈子煮了粥,六人份的,熬了蘑菇汤,六人份的,焖了地薯,六人份的。
多出来的那三份乘在碗里放在桌子的另一边,是向夕、夕颜和弗伊的。
莫兹没了脾气,吃了一半就回床上睡觉了,我收拾了碗筷之后,也坐到了桌子旁,看着水杯里的的水的倒映,小奈子吃得也少了,饭后她拿起抹布,开始擦宿舍里的东西,地板、墙角、床、桌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她干活。
我们在宿舍呆了一天,没说什么话,只是到点就下来吃饭,吃完饭又各自睡去,就这样又到了晚上,莫兹让我拿出那盏灯,说是点着,亮。
许久,莫兹开口了。
“伦尔。”我看向他。
“小奈子。”小奈子也看着他。
“带上小皮……我们明天离开这里吧。”
我弱弱地问“去…去哪?”
“志愿兵的宿舍楼,应该是有剩房间的,我们的成绩也足够到那里去了,如果不行的话,把剩下的钱多给他们就好了。”
我和小奈子确认着,点了点头。
“还有,这次的转正考核,我们队伍,就不去考了。”莫兹淡淡地说着。
我有点吃惊,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咽了下去,其实随便一想,也就知道了,六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三个人,备考时候购买道具和升级装备的支出、以及给弗伊置办丧事的费用,花光了我们的钱,现在的我们停下来清点后才发现,我们连日常开支都必须量入为出,更别提交上转正考试的报名费了,况且我们自身的水平我们心知肚明,在这种精神状态下,不可能通过那种水平的考试的——我们最后的一点信心也消失殆尽了。
我们只能默认、然后去面对。
我和小奈子同意了。
灯熄了,我们各自休息,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我看着看不见的天花板觉得生厌,走到了阳台往树屋的方向看,那里没有火光,一片漆黑。
夕颜正在那里吧,她还好吗,在睡觉了吗,哭了吗?
想到这,我的内心骤生怜悯之情。
哀伤地叹出一口气,又回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我们就起来收拾包袱了,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了。
我们整好服饰,绑紧鞋带,背好背包,用篮子放好小皮,出门,取出一把老旧的铁锁锁好。
走了十几步,莫兹回过头去望,我和小奈子也停下来往回看,这间破旧的、不起眼的小房子。
然后下定决定,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