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瞎火的,瞪大了眼睛还是黑,沉甸甸的黑。
一盆冷水举过头顶,酝酿了一会,做好了心理准备,鼓足一口气,然后骗自己突然自上而下倾泻下来,像瀑布一样直坠到地上,反弹成一朵转瞬即逝的晶莹水牡丹。
我的身子突然一抖,“呜呜呜”像猴子一样叫出了声。那种背脊和胸部的热量瞬间被吸干的感觉无疑是最糟糕的体验,如同吸血鬼的血口猛地咬紧了你的血管、血液抽离开身体一般。一股恶寒猛地从头顶窜到脚底,又从脚底顶回头顶,从表皮往神经里钻的冷不是开玩笑的。拍湿的刘海一下子贴住我的眼睑,让我第一时间不能看清东西,我受寒后不知所措地吓掉了木桶,所幸没有砸到头和脚,我像一只被浇了水的猫上蹦下跳,举起右手摸摸,抬起一只脚搓搓,等我把身体的各个部位搓的回了暖,我马上拿起衣服三下五除二地就穿起来了。
对于我这样“洗澡主义者”来说,这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这种冷水澡本来是是能回避就回避的东西,但因为最近的精神状况真的很差,老是被莫兹笑话是老年人记性,我一直“怀恨在心”,但自己确实像是丢了魂一样,做事情也没有精神,睡觉也睡得不安稳,导致心情也不太舒适……因此,我决定来冲一个冷水澡提提神,像往常一样,把晦气冲掉,而且一位百岁老人在村口传授经验说:“洗冷水澡,强身健体,冬天,我年轻的时候,一口气从江的南边游到对岸,不带喘气呲牙的。”我们就拍手,发出赞美的声音,了不得了不得。
但现在自己洗过之后,不容易是知道了,但没觉得精神,反倒是莫名地更加疲倦了。
老爷爷难道你骗我?
走出浴室,就看到他们点着烛火在聊天,莫兹抱起一条腿坐在椅子上,小奈子抱着小皮顺着毛,夕颜像以前一样呆呆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弗伊则站在桌子旁讲着什么,见到我出来就收了收。
“伦尔,洗的这么快的吗?”莫兹问我。
“诶,很快嘛?因为我洗的是冷水澡吧,只冲了一下,就不敢再洗了,冻成狗。”我绷着身子、哆哆嗦嗦、犹如蜻蜓点水地跳到一边去,拿起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擦头,毛巾不知道是放了多久的了,发硬,粗糙,像工匠的破砂纸在打磨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我们在说明天要不要去树屋那边看看?”
弗伊也看了过来。
“树屋!?”
“嗯,我们走的匆忙,很多东西没带,想把它们带回来。而且趁着向夕还在监狱里出不来,弗伊想到那边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可是,我们如果进了森林,又碰上那怪物不就惨了。”
小奈子听到我这里发出了赞同的声音“呜姆呜姆。”
“我们白天去,我给它一个胆子,那东西也不敢出现的。”莫兹反倒是心很大。
“但我们也不知那东西和向夕是不是有关联的吧......实际上来看......”我脑子有点胀,感觉自己的话弹条理不是很清晰。
“伦尔。”莫兹来了一个重读,他走了过来,双手胡乱搓了搓我未干的头发。“我们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必须得出去了一次了。”
确实,距离转正考核的期限越来越少,可我们还差十块银币差不多,本来说的花晶谷屠龙计划也搁浅了,必要的时候只能把夕颜的盾牌到市场上转手卖了应该还能剩很多,所以其实钱的事情已经不是首要任务,反倒是我们转正的队伍战,因为没有了向夕在后方狙击,突然少了一个人总览全局的位置所以有点麻烦,想到这我骤然发现,原来我还是把向夕当成队伍里一员的吗?毫无疑问,他的事情正在折磨着我们的神经,但如果把这些事情都丢在一边,我们也确实得出去外面一次了,狩猎也好,找B级野怪练练手也好、搜集情报也好,总比呆在这里宿舍夹杂着潮味的空气里沉闷地里一筹莫展。
“行吧,那就等到太阳升高了再去好了。”
半夜,我竟然睡不着,于是起身看了看周围,大家应该都睡着了吧。
但我马上就发现少了点什么,回忆了一下,发现是弗伊的磨牙声不见了,于是不自觉往他那边的黑暗看。
好像是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那里坐着,难道弗伊也睡不着吗?
我定睛去看,想着要不要给他打一个招呼,就在这时,两点绿绿的幽光闪过,像天空中的烟火最后的余亮,刹那间又恢复平静了。
我不确定我刚刚看到的是什么,但那团东西似乎是躺了下去。
弗伊睡了吗?总觉得怪吓人的,还是早点睡的好,明天还要去树屋呢。
我转头一看,在临窗的位置,我看到那里的夕颜正抱着双腿坐在,看着外面的平和的景象。
我犹豫着这属不属于私人生活范畴,叫她是不是不太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发出了什么声音,她突然警觉地看着我这边,我怀疑是我吓到了她,于是慢慢躺下,当做无事发生。
太阳啊,快点升起来吧。
第二天,我醒了,我不记得我是在什么时间睡着的了,但我的的确确是辗转反侧了很久。
下床,洗漱完,和大家一起吃早餐。
“怎么啦,伦尔,昨晚偷鸡去了?”
“唉,一直睡不着。”
“原来你也会失眠的吗?”
“我也是人啊。”我敷衍了几句,从盘子里拿出一个个头适中的熟鸡蛋,在桌子的边缘磕了一圈,再以中间为界把蛋壳剥掉,可能是因为力度控制的不好,整个蛋都要快分成两半了,于是我转换战术、一点一点地剥,这才把不沾壳的里给送进嘴里,囫囵嚼了嚼就吞下去了。
我抬起头来,正看到把粥从厨房端出来的弗伊。
只见他的眼圈像是用铅笔重重地描过一样,眼睛半闭着,但能从那一抹眼白里看到红色的树根般的血丝。
“弗伊,你也睡不好吗?”
他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莫兹也去看他的脸,发现弗伊的气色真的很不行,于是关心他。“你怎么了?”
弗伊摇摇头。
小奈子戳了戳弗伊的脸,“还好吧。”
弗伊努力地挑起嘴角。
“行吧,那我们快点吃,吃完就去树屋那边了。”莫兹号召着,往自己的碗里乘了满满当当的粥,像喝水一样从喉咙直接到肚子里。
柔软的草铺在最浅的地方,看不到,坚硬而有半人高的秸秆长在外头,像一副铠甲。
妖艳的牵牛花顺着树根晚上攀附,生出了紫色的、白色的嫁衣,鸟儿回转低吟,三短一长,三平一仄,这边叫完,更远的那边接着叫,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回声,如此往复,也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
因为我实在是很困,所以我看到的东西也都蒙上了一层困意,不太鲜活。
顺着往常的路,回到树屋,那里跟我们走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但我们在树旁种的一株琉璃树,似乎又长高了一小截,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花重在地下室周围,那是小奈子要求的后花园,现在因为几天没人拔草,野草的长势好像又起来了。
弗伊走过去,摸了摸琉璃树青嫩的枝叶,抬头看树屋,叹了一口气。
我们费了一些力气爬上了树,先分到各个方向把我们剩下的东西拿出来。莫兹特意嘱咐小奈子要适可而止,不要把整间树屋都打包带回去了。
“嗯,这条毛巾我一定要带回去,宿舍那条没法用。”于是塞进袋子里。
莫兹那边叮铃哐啷地响,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回身就看到了弗伊,他的手里抱着一本他常用的笔记本,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夕颜也从她那边出来了,她需要拿的东西不多,大概只有几件衣服,还有她尤为喜欢的酒红色礼服,很快就准备好了。
她望着弗伊的背影,着看,叫了一句。
“弗伊?”
然后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了上去,两个人齐齐走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于是我继续收东西。
过了一会,有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喊叫,然后是“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那声音其实也很清脆,像切西瓜的那一凛冽的响声。
莫兹探出头来问,“干嘛啊?”
我摊摊手表示不知道。
莫兹左右看看,“弗伊在哪?”
我指了指门口。
莫兹脸色一变,我突然发觉好像出了什么事。
两个人一起跑到门外往下看,我们看见,弗伊以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从他头部扩散开来的半圆形血迹,像孔雀鸟开了血屏,散落在一边被风簌簌翻阅着的,是他的笔记本。
我们转头看向左边,夕颜正站在弗伊的正上方处。
她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弗伊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