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昀笑曰:“世人眼中的孙坚孙文台,有勇有谋,百战不殆,更是忠君报国,仁义无双,乃是当世一等一的豪杰,可我这个无赖小儿却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知孙将军可有兴趣一听啊。”
古人爱惜自己的名誉,这孙坚更是如此,如今见姬昀如此的贬低自己,哪里能善罢甘休,于是便道:“你且说说,若是信口胡言,我必取你首级与我共赴黄泉。”
姬昀呵呵一笑,怡然不惧,继续说:“愚以为,功名富贵,似无绳缚尽、英雄豪杰。古往今来同影戏,顷刻存亡兴灭。罗绮妻孥,画堂金玉,招感人窥窃。繁华妆点,大都多少时节。自造恶业重重,头皮改换,苦楚经多劫。争似抽身闻早省,时把狂心休歇。世网冲开,玄关拨转,自得真仙诀。功成归去,一轮江上明月。这,便是小儿所以为的豪杰,将军以为然否?”
银瓶乍破水浆迸,寥寥数语,满堂皆惊,这他娘的是一个十岁的少年郎能说出来的话,这他娘的是一个十岁的少年郎能做出来的诗句,这还是一个十岁的少年郎吗?
唯有姬溪知道,这首诗不是姬昀的原创,也不是自己的原创,这首诗名为《酹江月》,乃是后世一位叫姬翼的世人所作,自己有一次喝多了,随口吟唱而出,不成想,这小子听了一遍就记了个一字不差,此时一下子扔了出来,直接把众人打蒙了。
蒙的人中,自然也有孙坚,而趁着孙坚愣神的功夫,姬昀继续趁热打铁,说:“又言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当年高祖与项羽相对,从寄人篱下,到辗转荒芜,妻小高堂皆落项羽之手,坐下韩信,忍胯下之辱,承不灭之耻,却能十面埋伏,乌江成不世功业。小儿以为,此为真豪杰。”
堂上诸人的目光更加的怪异,而孙坚持刀的更是已经有些哆嗦了,可姬昀还是没有住嘴,继续说:“而将军呢?忍不了一时之败,无复起之决心,差宏远之报复,不明临机决断,缺勇猛之胆气,轻生断念,自以为仁义双全,宁死不从,殊不知徒惹人笑尔。”
姬昀语气一顿,小脸上竟是铺满了肃穆,道:“最后,再送将军一首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然后,扬起脑袋,笃定并且胸有成竹的做了总结:“将军若生,当是人杰,可将军若死,后人将何以为然,请将军三思。”
说罢,微微后退,仅是一个随意的跨步,便已经到了姬渊的保护范围之内。
姬昀不说话了,堂上陷入了寂静,诸人的目光一会落在孙坚的脸上,一会落在姬昀的脸上,良久之后,只听“哐啷”一声。
眼见孙坚手中的钢刀落地,姬溪终于松了口气,笑道:“将军可是想通了。”
孙坚深深的看了姬昀一眼,叹道:“小公子之言,句句发人深省,但,一百万石粮草是肯定没有的,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此,姬溪早有预料,做生意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乃是寻常事,于是问:“那将军的诚意呢?”
孙坚深吸口气,直视着姬溪的眼睛,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姬溪笑了笑,比划了个六。
孙坚摇头,再次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姬溪单掌张开,孙坚坚定的摇头。
姬溪目光微眯,随后猛的大喝:“来人,设宴。”
孙坚却摆了摆手,凝重的说:“吾有一问,望桓德如实回答。”
姬溪恭敬的回:“文台兄请问?”
孙坚直言而问:“桓德认为,董卓何许人也?”
此问一出,诸人不以为然,可吕春却脸色一变,竟有些慌张的跨前一步,张口便截住了姬溪想说的话,率先说:“董相国为国为民,功在千秋,岂是我等可以谬论。”
姬溪一愣,继而便反应过来,他娘的,孙坚这是在给自己下套啊,幸亏自己刚才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否则的话,若是传到了董卓的耳中,只怕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一想,姬溪不由得有些怒火,刚想给孙坚些脸色看,却猛地发现吕春竟是恭恭敬敬的给孙坚施了一礼,明显是感谢,却没有说感谢的话,只是不容置疑的下了命令:“来人,不必设宴,准备笔墨纸砚。”
吕春的这番作为,无疑是很失礼的,不但堵住了姬溪的话,还不容置疑的否决了姬溪的命令,最后竟还直接跳过了姬溪下了命令。
姬溪倒是没有什么懊恼,只是有些疑惑,觉得吕春的应对有些反常,细思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然后不由得暗叹:都他娘的是人精啊,跟你们比,老子还是太单纯了。
孙坚一问,意在藏祸于姬溪,姬溪没有反应过来,吕春反应过来了,于是便有了吕春的无礼截话。
吕春一拜,确是感谢,感谢的是孙坚的失误。
而孙坚的失误之处在于,他不应该有此一问,他应该片语不发的赴姬溪设的宴,只要他赴了姬溪设的宴,姬溪通敌的罪名便算是坐实了。
所以,吕春要谢孙坚,谢孙坚给自己提了个醒。
姬溪想通了,暗恼自己的孟浪,竟要宴请敌人,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幸亏吕春反应快,要不然必有祸害。
再看看孙坚,显然也是想明白了,于是乎,孙坚的懊恼更甚,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没事多什么嘴啊。
这些云里雾里的,是拿不到台面上说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暗潮来的快,退的更快,快到除了当事的三人外,只有姬昀这小子若有所思,其他的如姬渊,胡轸之流,根本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此刻尚还沉浸在将要收获二十万石粮食的巨大喜悦中呢。
此刻的孙坚,孙然懊恼,但却已经实实在在的熄了求死之心,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所以,他的懊恼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在佐吏将笔墨纸砚准备好的时候,他已经镇定自若。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必多说,更不必玩什么文字上的游戏,孙坚当场就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姬溪。
姬溪大概的扫视了一遍,然后递给了吕春,吕春从头到尾的细读了几遍,然后方才对姬溪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这封信是写给孙策的,言明了孙坚自己当前的处境,以及姬溪的要求,中规中矩,没什么出奇,可这封信却对姬溪乃至整个蓝田县来说很重要。
姬溪将之慎之又慎的教给了姬渊保管,随后看向孙坚,道:“文台兄,真是多谢了,您放心,在我这,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接着,姬溪看向张统,令道:“张统,你亲自去安排文台兄的一应饮食起居,不可有点滴懈怠,违者,军发从事,明白了没有。”
闻言,张统大声应诺,知道姬溪这是让自己紧紧的跟着孙坚,一分一秒都不能让孙坚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注定是一个责任重大且非常繁重的工作,但张统却甘之如饴,无他,只因为孙坚的身上,有蓝天县二十万石粮食的期许。
随后,张统客气的将孙坚请了出去,临出门前,孙坚顿住了身形,转身望向了姬昀,问:“少年郎,你是何人?”
姬昀没有答话,只是恭谨的施了一礼,然后直起身,看向了姬溪。
姬溪笑言:“此乃我之幼弟,讳昀字元状,黄口小儿,当不得文台兄一问。”
孙坚咬了咬牙,暗骂姬溪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有这样的一个幼弟,竟还说不值一提,这算是低调的高傲吗,这样的嘴脸,真真是太讨人厌。
所以,孙坚根本就没有搭理姬溪,只是对姬昀说:“小公子天赐之资,今番数语更是宛若醍醐灌顶,此时大恩,容当后报。只是,孙某还是想问小公子三个问题?”
姬昀拜道:“将军请问?”
孙坚便道:“某想问小公子,可知什么是家?什么是国?什么是天下?”
姬昀呵呵一笑,脱口而答:“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一番话,抑扬顿挫,说的颇为不凡,说完后,姬昀也不免有些洋洋自得,可这得意之情还没有表露出来,就瞬间皱起了小眉头,因为他突然醒悟,人家问的不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人家问的是何为家?何为国?何为天下?
而且,人家表面上问的是何为家?何为国?何为天下?可人家实际上是在问,你以后是忠于家?还是忠于国?还是忠于天下?再深一层,人家问的是你以后是忠于你的兄长姬溪?还是一路诸侯?还是当今天子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