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凯回到衙署,早有参议俞伯,谭子琪过来问安,看顾凯的脸色波澜不惊,谭子琪小心地问道:“不知大人去议事,王爷可有定论?”
顾凯坐下,接过婢女奉上的香茗,轻轻泯了口,放下茶盅,看了看这两位手下道:“王爷计议已定,待各部汇集后再大举南下!”
谭子琪微微皱眉道:“此虽稳妥,不过若待大军齐集,至少需空耗数日,属下等以为那刘贼非一般贼寇气度,隐隐有刘贼福通,张贼士诚之形,若拖延时日,恐形势有变。”
顾凯看向俞伯:“汝意下如何?”
“属下窃以为刘贼蛊惑民心之伎俩更甚于刘贼福通。若处置失当,即便胜之,代价之大实难预料!”俞伯欠身慢语。
“哦,莫非贼子亦有胜算?”顾凯微微惊讶,俞伯多智,常知微见著,目光长远,与谭子琪的勇于做事,力求实效相得益彰,为顾凯的左右臂助。这次顾凯出京,协助买奴剿贼,特地点名带这二人跟随。
于海当初曾四处流窜,招揽了大量人马,经过这二人为益都路出谋划策,逐渐采取釜底抽薪,剪其羽翼,召降纳叛等计,将于海部逐渐蚕食,赶到了大山里,才有了于海山中遭伏之事。
顾凯为这二人的请功折子经买奴首肯后早已经飞报大都了,想必佳讯指日可期。
“属下等思虑良久,觉得贼子发的檄文和告示虽然多有蛊惑愚民之言,但是却是易动人心,若朝廷不用心应对,即便胜了,亦留下后患。”俞伯沉声道。他已年过四旬,仕途之路难有升迁之望,若非顾凯的赏识,提拔,也就是衙署内一小小胥吏。
“大人亦知我朝历年朝政流弊积年,虽有脱脱右丞,及大人等国之栋梁耽心国事,日夜操劳,但民间不知所因,只谓朝堂高官尸位素餐,不思报国,反以公器私用,中饱私囊为要。上下隔阂久矣,民怨愈深,方有一旦贼子起事,四方愚民蚁附之举。”
“属下以为这刘贼在檄文中所言并全非妄言,故此更易混淆视听,正如俞兄所言,若不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快刀斩乱麻,刘贼坐大,有难控之榆!”谭子琪接过俞伯的话道,“现国事艰难,处处民怨沸腾,即便是朝廷大军成功进剿,但万一有贼孽余生,犹如星星之火,仍可燎原!”
顾凯听后,一时静默良久,最后叹气道:“吾亦知之,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国之弊端,庙堂众君子岂有不知?右丞雄才伟略若斯,这些年清君侧,立新政,修河道,编前史,无一不是锐意鼎新,激清荡涤之策。吾辈志士当以右丞为师,追随其左右,拯救万民于水火,方不负圣上眷望!”
“前路多艰,为千万人吾往矣!”顾凯话语激荡,一字一句道。
俞伯,谭子琪对视一眼,一起俯身下拜,泣道:“大人不惧刀斧,不惜身后名,属下愿效随君后,唯死而已!”
顾恺与谢林同是士子,但是想比谢林的无甚根底,一直未获朝中权贵提拨,顾恺则很快就被脱脱所赏识,所以留任京官,
不断被擢,论根底,顾恺与脱脱已是一条线上的人了。谢林自任县尹后,虽努力专营,却一直无甚突破,久居小县之地,终于不耐苦熬,见当世纷乱之象渐显,才有了异志。
顾恺跟随脱脱,参与了修史和重开科举等事,对脱脱的知遇之恩自是感恩戴德。修史是国之大事,非博学之人不可当任,自己能参与其中,必定会在文士中留名青史,这对于一生求名于世的汉家学子而言绝对是一项极其自傲的荣誉。
至于重开科举,让万家学子有了跃升龙门之路,无异于茫茫黑暗中见到了一轮红日,脱脱此举紧紧抓住了这些士人的心思,也使得脱脱在朝野中大大提升了威望,脱脱更是无形中成为数百新进举子的座师。
当然脱脱威望极大提高的同时,朝中不仅仇家自然不悦,甚至元帝后来也隐隐感到了自己的帝位有被弱化之势,再加上哈麻、汝中柏,奇氏等时不时挑拨,终于对其生厌,但国事日渐乱象,不得不继续重用之。
顾恺上前扶起这二人,欣慰道:“世道艰辛,惟勇士独行,顾某有你二人倾心相助,实乃三生有幸!这次出京办事,屡起波澜,眼见得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料贼子狡诈狠辣如斯,前期剿匪几乎覆水东流,如今各军正在齐聚益都城,南征之日是指日可期,顾某敢请两位继续鼎力相助!”
“大人何须客气,属下当尽犬马之劳!”俞伯激动,再拜。若说是脱脱赏识提拨了顾恺,那么是顾恺赏识提拨了俞伯。知遇之恩,恩同再造,俞伯自是感激涕零。
谭子琪道:“吾等为朝廷可谓鞠躬尽瘁,此次大军齐发,想必贼众灰飞烟灭,属下担心朝廷众多高官目光短浅,鱼肉黔首,这事不能最终解决,只怕解了燃煤之急,大军回归后,当地可能再起风云。”
俞伯开解他道:“真知有此忧,理所当然,只是朝廷积弊多年,岂是旦夕间可轻易解决的。右丞大人多年苦心国事,也不过做了几件大事,朝中奸佞之徒仍是大有人在,对新政的阻扰、播弄又哪里少了!”
真知是谭子琪的号,俞伯年过四十,长于他,谭子琪只有二十余岁,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其性子比起俞伯直快的多。
“不除奸佞,难以成事,即便是刀光剑影,也在所不惜!以属下猜度,右丞大人近些年锐意新政,虽收实效,但亦得罪宫内外众多权贵,甚至圣眷渐薄,此兆大不利,何不倾力一搏?”
顾恺和俞伯齐声道:“真知慎言!你我臣子,当一心辅佐大人倾心国事,怎可沉迷于刀兵相向,若朝中政争皆以武为途,何来国之长治久安?”
谭子琪低头道:“吾无害虎意,只恐虎有伤人心。自大元定鼎中原,数十年间朝堂上刀光剑影还少了?属下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况且右丞大人若是平定张贼后,威望再涨,班师回朝后,不知多少宵小会坐卧不安,彼时朝堂之争必更甚以往。”
“今上圣明智慧,自登基一来,数十年地位稳固,如今百业复兴,乃中兴之兆。朝中虽有宵小,不过疥癞
之疾,右丞大人乃我朝百年不世出之豪杰,当有解困之法,吾等当一心尾骥追随就是!”顾恺爱惜谭子琪之才,不愿因此类言论为其招来祸患。
俞伯开解谭子琪道:“真知,吾等所做之事皆非仓促可就,急于求成,反倒不达。右丞大人身居高位,只要吾等团结一心,攻坚克难,对宵小有提防,料他们也翻不出右丞大人的手心。待大人北返回京,就是吾等再塑神州之时。”
“京中近期有不利大人的流言,眼下这些宵小看不得大人一步步胜利,估计难免会在朝中有些动作,未免意外,大人早日班师回朝最为稳妥。当下,吾等远在益都能为右丞大人所做得就是尽快剿平贼军,安定地方,保益都南下道路畅通无阻。”顾凯推心置腹道。
脱脱当年复徐州,深得元帝器重,此次征讨张贼,顾凯等人都希冀能再获圣眷。这两年元帝和太子与脱脱的关系明显有了疏远,顾凯等皆认为是朝中奸孽挑拨所为,这次脱脱及心腹觉得亲自出征,得胜还朝,将大大缓和与元帝的关系,才托付国事于京中诸平章,自己统帅大军南征。
“朝中政争诡谲,右丞大人不在京师坐镇,一旦有变,只怕应付不及!”谭子琪有不同看法,不过对京中争斗他亦无计可施。“诚如大人言,吾等还是解决刘贼为要。”
“官军未齐聚前,还请大人禀陈王爷,严密封锁临朐城,劝阻各地愚民受其蛊惑,只要贼势被控,当可无忧。”俞伯对顾凯建言。
顾凯点头同意:“今日吾已经向王爷禀明,待明日再与也先将军强调!”
顾凯说完,转头看向室外南方的天空,蔚蓝色的天空上飘着朵朵洁白的云朵,长空如碧,白云如雪,正有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
“本官只愿苍天庇佑,右丞大人之伟业可期,天下苍生可得安乐!”顾凯喃喃自语。
益都路这边秣马厉兵,准备大干一场。此时在泰州城外不远处,已是旌旗招展如林,戟枪森立如海。
各部元军正遵照中军号令,有条不紊地收拢战阵队形。再远处数万大军和连绵不断的脚夫、大小车辆的队伍正络绎不绝地自最外处汇入后方的大营。
大营的规模已是层层叠叠,按照各部所属又分为无数小营,以左右前后中等规划,依次依托中军大营,在前后左右次第展开。
这无数人马依次进入各处营寨,一望无垠的营寨里旗帜随风翻动,形成一片旗帜的海洋。各处营寨犹如吸血的怪兽,不断地吞噬外来的血液,随着队伍陆续进入,营区不断扩展,身躯也随之不断地涨大、抖动。
此时大战刚刚结束,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处处都遗留着一簇簇的尸体,这些尸体衣色杂乱,多数没有着铠甲,甚至有的尸体还穿着草鞋或赤脚,看这些尸体的穿着打扮和面容分明是附近的农户、盐民等。尸体间也间或杂有身穿各色不同制式盔甲的元军,只是元军的尸体数量远远少于这些农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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