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突然见到密信,城内诸人大喜,每日夜关注元军大营动静。本来元军攻势甚急,到了最近两日,明显有些进攻乏力,诸人不明原委,心中窃喜外,除了继续抢修防御外,就是日夜远望元军营寨动静。
此日,申时,“大哥,鞑子的营内似乎有躁动!”城头上张士德指着远处苗军营急道。
正在城头瞭望的张士诚等诸将纷纷看去,果然,苗军营内传来一阵阵号角,依稀可见营内各色旗帜涌动,显然在集结军士。
“那里也是!”又有张士信及部将指着其余十几座元军营寨道。
诸人一一看去,元军各营内渐渐纷乱,彼此号角连天,飞尘扬天,元营内躁动良久不息,大不似往日严肃。
往日这是元军准备连夜攻城的前奏,元骑会先出两翼至城前数百步外压阵,然后各色辅兵抬着云梯,推着巣车、箭楼、火炮等依次出营。攻城的元军则鱼贯出营,次第列阵。
张士诚忐忑不安的看了看天时,日头已经薄西,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会日落,难道元军会连夜攻城?可为何营内纷动良久,一直未有大股元军出营?要知道,攻城的大军布阵也要约半个时辰!
他与部下忐忑不安的在寻思,守城的军士和百姓等在军士的一叠声催促下纷纷上城头就位,数千人的眼睛紧盯着城外,默默等待可能到来的进攻。
元军已经攻城近月,城内死伤无数,军士早就不足,张士诚则动员、组织城内青壮纷纷上城头守御。如今城内百姓家可以说是户户带孝。不遵军令,不愿守城的,早就被张士诚砍杀,家资全部充为军用,自从得知元军的屠城令后,料无破城幸免之理,城内百姓失了侥幸的心思,开始一心抗敌了。若非如此,高邮早就失陷。
如今的高邮城早已残破,外形勉强尚完整,已经难以看出原先巍峨高耸的壮观了。只比前些日子的临朐城好得多。
城外的壕沟早已被填平,折断的云梯、破损的巢车、大大小小的石块等遍地。其间,残肢断臂无数。
“他们不是要攻城,似乎要出动,不知前往各处。”一个部将道。
“不像啊,怎的像是互相提防!不仅营门不开,各营寨墙上的士卒似乎还增多了!”部将史文炳瞅了许久,他眼力好,百步外都能看清人脸上的痦子。
张士诚听了,身子一振,惊喜道:“果真?没有看错?”
史文炳再次仔细端详,确定道:“回王爷,末将确实是看得鞑子寨墙上多了许多士卒。”
他能看的较清楚,一方面也是因为脱脱已经扫清了高邮城外四处的张士诚兵马,元军再无顾忌,索性在城外千步处逼近扎营。
尚未西落的太阳将凄冷的日光洒向大地,向阳的元营寨墙方向,不时闪耀出无数刺眼的反光!那是雪亮的刀枪映射出的日光。
“莫非是西边的赵均用,郭子兴来了援兵?”参议俞思齐充满希望道。
张士诚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以拳击石道:“那两个菜头只会锦上添花,哪里会来雪中送炭!平日里来信送物,只道吾等夺了高邮,泰州,他们自会自西向东,过来汇合,这脱脱老贼的大军一至,却成了缩头乌龟,只在边界摇旗呐喊,连半点动静也无。还说甚么共举义旗,同分天下,蠢物!”
见张士诚气愤难消,俞思齐小声道:
“或许是滁州的朱重八,亦未可知?”
张士德在旁听了,苦笑道:“那厮虽也有些兵马,不过被赵均用等排挤到滁州一地,郭子兴与赵均用闹得刀兵相见,不得不到他那里躲避,早就听说他缺粮,如今更是难熬,再着天寒地冻的,更无出兵可能!”
“莫提这厮!兀惹不快!赵均用多少还在边界摆了点兵,那朱和尚连封信都没来。吾料定这厮定是在观望!吾等若是失城身亡,朱和尚必投鞑子!”
诸人正在说着,忽听远处元军数处大营内一阵阵如山喧哗!
张士诚等不解,纷纷攀着胸墻,踮脚探头,急道:“这是何事?”
就在此前不久。
看到帐内双方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脱脱厉声呵斥:“某虽挂甲,却未离营,汝等竟敢在某面前公然兴刀兵?”
龚伯、张凯及右率卫府将士讪讪收兵而退。
脱脱扶起哈剌,斥退拘执军士,对太不花等道:“公等禀天子旨意至,当顾念国家千秋业,体恤南征将士辛苦。哈剌有冒犯之处,然其出于公心,不该问死罪,不知钦使何意?”
太不花与月阔察儿、雪雪互看一眼,知道若要脱脱顺利当众交接,自己多少需退一步,月阔察儿微微颔首,雪雪阴沉着脸,眨了眨眼。
太不花这才爽快道:“就依太师言。”
脱脱多年积威,诸将莫敢违,收了刀剑,渐渐退至两边。原先入帐还分品秩、军属,如今则泾渭分明的皆为两班。只是苦了那些中间派,脑筋急转后,多数选择站在了雪雪一侧。
张凯不言,唇角只是冷笑。
脱脱不理会诸将心思,环视帐内道:“某数十年为国谋划,如今大局底定在前,怎能功亏一篑?今日吾意已决,当禀遵圣意将一应军事交付钦使,还望诸位体念国事艰难,民生困苦,谨遵上意。上下一心,早日克敌凯旋,勿以某一人荣辱而致大事不成!”
龚伯含热泪道:“大帅此去,恐仍难容于朝廷,属下愿弃军职,随侍左右!”
脱脱不许,环视这些双鬓满面的部将,有些哽咽道:“君等大才,当长翅高飞于九天,安能就于草野?吾此去营内尚有良马千余及铠甲百数,留之无用,今分于诸君,效力军前,正好大用!”随后唤来帐外一亲随,令其将大营内自己名下的战马全部拨付诸将,即便是此时与月阔察儿等并站一处的南征诸将,包括杨通贯,甚至柳翟等均有。至于收藏的铠甲,金银宝器等则是多分给了各部主将。
他自南征以来,各地官府奉献和缴获分配所得的资财极多,后帐堆积如小山。脱脱亦不是为官清如水的迂腐之人,故来者多纳。
此时诸将多感念脱脱恩情,不少人开始抽泣,帐内一片惨淡,就是杨通贯也挤出几滴眼泪。
脱脱当众交出虎符,金箭,印玺等。摆出香案,香炉,供出圣旨,大礼跪拜后,再在太不花手中接过圣旨,不由自嘲一笑。一手哆嗦着揣进怀里,对帐内诸将环视一遭后再不言语,大步向外走。
哈剌追上,跪拜于地,扯住脱脱裤脚,以头抢地,涕道:“丞相此行,我辈必死于他人之手,莫将无法追随大人,亦不甘就戮于歹人,今唯愿死于军前!”
说完,竟然拔出腰间短刃,自刎仆地!
诸人未料到哈剌如此刚烈,待哈剌动手后才
惊觉,脱脱和龚伯当大惊失色。
脱脱长叹,摘下头上金盔,露出两边花白鬓发,蹲下抱住哈剌仍然溅血的身子,垂泪叹道:“公何苦行短命!某已对不起大元社稷,今又辜负了公!人生至此,情何以堪?”
诸人久经杀伐,看到哈剌脖颈处热血飞溅,知他已无生机。
脱脱后悔不迭,哈剌无力再言,只是奋起余力扯住脱脱衣襟,口中嗬嗬有声,眼中悲愤犹如火喷。
脱脱抬头见众人神色不一,或喜或忧,或惊或慌。脱脱厉目对雪雪、月阔察儿道:“公等为天使,当尽心国事,莫以私利而误社稷!哈喇已殁,请军葬!不得再罪其家人!”
太不花、月阔察忙应诺。
哈剌一心求死,也是因为此时军中大权尽在三人之手,只要这三人稍稍做梗,随意分派给哈剌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都可以贻误军机而罪之。以雪雪那闻名遐迩的肚量,哈剌自度必死。
脱脱吩咐留守好生安葬哈剌,他也不收拾行装,只带一亲卫千户及两个最亲近的护卫跟随,在右率卫府军士的看押下就此去了。原南征诸将纷纷长身跪辞。
太不花等三人迅速上座升帐,立即严令军中一些诸将各回自营,约束己部军士,非令不得妄动。元军所有粮草直接归属三人统筹分配,不得擅自调拨,各营今后只给一日粮米,如此持续五日后再做调整。
至于原先最亲近脱脱的将佐则暂留中军营内。太不花等分派京中亲随与副将分别至其营,约束营中兵马,禁绝喧哗和鼓噪;汉骑所有战马均暂时由右率卫府监控,骑手须得将所有兵器、弓矢等上交,暂入库等等。
至于如何攻城,三人半点不提,只令各部加强戒备,暂停攻势。
诸将听太不花一一发令,龚伯等心内渐渐冰凉。他们这些脱脱亲近嫡系等如此已被一一解除武装,被勒令驻足营内,宛若被拘。不过此刻营内大势在彼,不得不从。
那些太不花、月阔察儿等一系将佐则是抑制不住喜色,大声接令后,兴冲冲出帐行事。
有不明脱脱自甘放弃军权内情的亲信愤愤不平,不免在下嘟囔,龚伯、云大河猜出脱脱如此干脆,必是已经受制于人,仅看太不花等早已暗中联络这些高丽、吐蕃、苗军及部分宿卫将领就可知一二。可恨自己不察,脱脱未免愚直,落了他人算计。
月阔察儿待太不花吩咐完毕,面上堆起一丝笑容,对留下的龚伯等道:“军中将士多日征战,朝廷知诸位辛苦,本帅这就在此准备酒宴,诸位暂且小憩,待酒足饭饱后自可各归营帐!”
他话完,立刻有军士过来在帐内开始摆设几案,不久各色酒菜流水般上来。龚伯等毕竟是下属,只得遵命分座下首两旁。
感谢athrundust的关注。月下认为军功不得太重,免得今后大功无法参照奖励。况且当时的生活水平,农户一年辛苦大约数两至十余纹银,目前的军功应该是基本够了。未来的土地奖励会更多。顾恺是元廷所遣,只是因为受脱脱牵连入狱。后文中考虑或许还有他的一些分量。至于军人的敬礼,请视频天朝阅兵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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