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惊涛8
下弦月悄悄地躲进了云后,黑暗中怒风卷起惊涛,冲撞着堤岸,发出阵阵声响。WWW.tsxsw.COM
夜晚,河面上凉意连连,三百唐军弓刀在腰,分乘二十艘小船,悄悄地向对岸驶去。前面黑夜茫茫,唯有耳边风声鹤唳,让众军士心里七上八下。听说对岸军士十亡其八,就连以往巡夜的军士也难觅其踪,这让唐军既大喜过望又不由得觉得这太过反常。
当他们踏上了对岸,踩上了大周的土地上,这才觉得有些真实。三百唐军一声不吭,猫着身直奔周军军营,在意料之中,当他们刚摸着了周军军营,正被一队周兵遇个正着。
升官发财,在此一举了,刘相公答应他们事成之后,可以在对岸劫掠三日。唐军先遣队在周军还未反应过来,便嗷嗷地冲杀了过去,迅速地将周军冲散。周军巡队无心恋战,丢下兵器,仓惶地回奔大营,唐军趁势尾随追杀。
唐兵杀过河来了!
唐兵袭营、唐兵袭营!
周军夜惊,营中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惊慌失措的周军无法聚合在一起,黑暗中他们分不清对手到底有多少人攻来,只觉得是天塌了下来,有的人连兵器都没有顾得上,胡乱地抵抗了一阵,便如同鸟兽散地各自奔逃。周军就是有心抵抗,在气势完全处于下风,营中仅有的兵力无法抵抗唐兵大举来袭,最后只有完败的下场。
刀光火光之中,有人看到周军拼命护卫着一位身披战甲像是大人物的人,匆忙往营外急退。
将军跑了,大伙也跑吧!
将军逃了,生死由我不由天,大伙各自逃命去吧!
有人惊呼道。
混乱之中,有人碰翻了灯火,风助火势,大火熊熊燃烧了起来,迅速点燃了军舍与谷仓。刘彦贞在涂山上看的一清二楚,他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方才相信这不是幻觉。得来全不费功夫,大喜过望,不待部下们催促,刘彦贞右手一挥,挥令河涂山下潜伏的大船向北岸急进。
一时间,河面上万火争明,鼓声如雷,唐军一鼓作气,踏着惊涛,往对岸杀了过去。淮河怒涛,更急了。
荆山后山上,魏军头被徐世禄拦在了身后。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二人合演的一场戏罢了,徐世禄甚至不惜背着骂名,强征百姓赋税,弄的“天怒人怨”,很不得人心。
“徐将军,请让在下下山杀几个唐军!”魏军头吼道,他有万般冤屈想向唐军发泄。
“魏兄弟,你有伤在身,不要轻举妄动。有义勇军的兄弟在此,也轮不到你我亲自操刀。你且宽心,功劳簿上会有你及所有荆山军兄弟们的名字。”徐世禄好言劝道,他的言辞却不容拒绝。
山林中,义勇军的马军将士们已经跳上了战马。没有人下达明确的命令,也没有人作战前的动员,他们不吭一声,将长枪、战斧或狼牙槊斜指在身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或许就是这荆山上一块块经历过千万年风吹雨打的磐石。
“将军,两千马军够吗?”魏军头有些怀疑。
冯奂章与蔡小五轻蔑地笑了笑。
军主他乡受辱,吾辈岂能束手旁观?他们全都追随过韩奕出生入死过,韩奕对他们相当多的人甚至有活命之恩,尽管韩奕已经不再拥有指挥义勇军的权力,但他仍然是义勇军将士心目中不可侵犯的所在。
两千义勇军将士冷冷地盯着魏军头看,暗夜中魏军头感受到一股无言的压力向他逼来,让他感到莫名惊诧。
义勇军是两天前秘密抵达此处的,若非为了隐藏行迹,常驻滑州的全体义勇军都会奋不顾身地赶来。在徐世禄的强烈请求下,呼延等人暂时留在宿州以南,随时准备支援南下,一夜可至。
“徐兄,此战是全歼来犯之敌,还是只求击溃对方?”冯奂章豪迈地回首问道。
“望以大局为重!我向陛下下过军令状,此番诱敌围歼,既要让唐主吃痛,又不能逼唐主狗急跳墙,反害了北海侯。我希望义勇军的兄弟们,务必干净利索地击退对方,如果能生俘唐军数百,则再好不过了!我料敌军必不敢全军深入我境,后军一旦知道中计,定会全力退回淮南,不敢与我交战,如此双方也不至于全面开战,避免让局面一发而不可收拾。”徐世禄回道。
“斩杀敌寇容易,生俘却是不易。我等人手稍有不足,战马一旦奔跑起来,就不会轻易停下来,望徐兄能派荆山军的兄弟们为我收容俘虏,其他的就交给我等。”蔡小五应道,黑暗中他的双眸异常明亮,“我与冯五哥临来时,呼延大哥与陈二哥有过交待,此番若是有辱义勇军的名声,我等只有羞愧投河,了断了自己!”
徐世禄抱拳道:
“有劳了!我将亲自带人紧随尔等身后,勿须担心!”
黑暗中,义勇军将士有条不紊地下山,冯奂章回头对部下们说道:
“此战,关键在于一个‘快’字,唐军大部就要登岸,务必趁其立足不稳,未能摆出防守阵形前,将岸涂之敌赶回河中,务必使其恐慌、混乱,务必使其南岸大部知难而退。凡是踏上我大周土地上的唐军,非降即斩,不得有误!”
“遵命!”
黑色的人影徐徐开动,然后汇成了两只铁马洪流,一支顺着宽阔的淮河北堤,向前不紧不慢地驰去,另一支则全速绕向荆山镇,从另一方包抄过去……
淮河渡口边,唐军第一批战舰撞在了岸堤上,唐军如流水一般涌上了堤岸,人群拥挤在一起,人声鼎沸,好似街市一般杂乱,军士们寻找着各自的头目。
蓦地,如雷的马蹄声响起,伴着河堤下的怒涛声,向着岸堤上的人群冲了过来。
狂野的战马长嘶着,刺破了黑暗,马背上披甲的骑乘者狰狞的面孔在忽明忽闪的火光照映下,突然便的清晰起来。
蔡小五伏在马背上,夹紧了战马,身下坐骑狂野着冲刺,如黑色闪电瞬间撞翻了前方不明所以的唐军,而他身后的部下如大江大河一般,奔涌而来。
铁枪刺入唐军的**,发出一声短暂的噗声,又迅疾地抽出,带起了一道血箭。唐军如坠梦中,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周军杀到了跟前,将自己的袍泽撞翻、踩倒,惨叫声盖过了一切,只有少数人本能地抵抗着,人力却无法阻挡着一支精良马军的强大冲击力。
唐军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真正的阵仗了,即使有,也只是南方水乡以步兵为主的军队。马军有着天然的强大冲击力,更何况唐军面对的是一支敢与强大马背民族殊死搏斗的军队。
死神已经降临到唐军的头上,义勇军冷酷的杀戮之心全力开动,利用战马无穷的冲刺力量,挺着各式长兵器,狠狠地撞向唐军。拥挤在一起的唐军,像一切面团,被这股的力量压挤着,揉搓着,他们相互推搡着,恐惧之心控制着他们的心神。
义勇军的攻击,决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将密集的人群冲的七零八落,他们决不会让唐军得到喘息的机会,蔡小五刚刚击穿唐军而过,冯奂章带领的另一千马军从相反的方向杀奔而来,如一只巨大的铁犁将唐军又犁了一遍,所经之处,只有唐军抽搐的尸首和四散的人群。
如此反复,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性力量,始终笼罩在唐军头顶之上,让岸上的唐军像是无头苍蝇,四处乱撞,相互践踏而死伤的,亦不在少数。
“周军有埋伏!”
“不好,中计了!”
唐军水师船只上的军士已经反应了过来。岸上的唐军,急切地想逃回战船,战船上的弩车漫无目的地向岸上胡乱地发射着箭矢,反倒杀死不少自己的袍泽,有的战船想后撤,后方后续的船只却还在往前,相互冲撞,河面上乱成了一锅粥。
终于有一艘战船在慌乱中打翻了灯火,不慎着了火,风助火势,战船迅速成了一艘火船,然后波及到了下风口的僚船。巨大的火焰,烧的唐军惊慌万措,就连原本信心百倍的唐军主帅刘彦贞,此时已经脸色发白,没了往日发号施令的巧舌,连命令出击的部下后撤都忘了。
周军半渡而击,事半功倍,令唐军一败涂地。幸亏唐军并未全军出动,见势不妙,河面上的船只纷纷后撤,任凭已经登岸的唐军自生自灭了。
义勇军一招得手,立刻变换了阵形,以百人都为一队,自由出击,专挑岸上唐军小队聚集的地方,反复冲击,将唐军分割、撕碎,然后驾轻就熟地将对手踏成肉饼,毫无怜悯地收割着生命。
倒下的唐军濒死前的哀嚎声连连不绝,战马撞碎人骨的声响,铁枪刺入**发出的噗噗之声,岸上成了一座修罗场。
失去退路的唐军,不是跪地求饶,就是反向北方旷野里逃去,让周军花了好几个时辰收容降兵、逃兵。
战果超出了徐世禄的设想,他原本只需要俘敌数百,让金陵朝廷感受到威胁即可,义勇军仅凭两千马军,不仅一举斩杀了八百唐兵,还生俘了近千唐兵,己方伤亡可以忽略不计,更让徐世禄未能料到的是,唐军自乱阵,有三十艘战船在此役中被焚毁,唐军真实损失也只有刘彦贞自己知道。
厮杀了一夜的义勇军,在河岸上列队,他们平静地抚摸着伤口,好似昨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不是他们太强大,而是对手太骄傲太愚蠢太胆怯。
刘彦贞在对岸遥望,见义勇军的战旗迎风飘扬着,黑色的铁马洪流宣示着骄傲与血气之勇,他脸色苍白,心中胆寒,痛定思痛之余,他在想着如何向自家朝廷交待。
“相公应尽快向朝廷禀明实情!”左右部下建议道。
“当初鼓动我向对岸进攻的是你们,自夸天下无敌的是你们,如今你们又想让我独自面对朝廷问罪吗?”刘彦贞出离愤怒了。
部下们说道:“相公息怒!我等失察,非是我等作战不力,也非是相公指挥失当,而是对岸敌帅太过奸猾,更何况周军中最精税的义勇军与我交战,我军败的不亏。相公不如抢先上表朝廷,就说周军秘密调集军队,意图对我淮南不利,相公顾念国家安危,亲自渡河侦察,故而不慎中伏……”
部下你一言,我一言,无非是将涂山唐军的责任推到周军身上,他们竟然可笑地责怪对手太勇猛,尽量化解朝廷预料中的追责,唯独不提自己的自大和愚蠢。昨日一夜,他们吓破了胆,早已经忘记曾经夸下的海口,此时此刻,他们更担心来自金陵朝廷的愤怒。
刘彦贞听了部下们的建言,心中担忧稍减,只好暗下狠心,花财消灾,趁早分遣心腹贿赂朝中权贵,只是自己的官职怕是不保了。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刘彦贞垂头丧气,他看向阿谀奉承的部下的眼神也变的厌恶了起来。
荆山之战,以周军压倒性的胜利宣告结束,周唐双方邦争局势立刻为之一变。
义勇军强大的战力,让郭威觉得自己对这支军队的信任没有白费,而主持这一切的徐世禄更是郭威钦点的主帅,让朝廷大臣们都认为郭威有识人之明。
荆山军亦在此战***力不少,郭威立刻改荆山军为镇淮军,增加一倍兵额,委任徐世禄为帅,以前荆山军都指挥使魏景为副。
至于义勇军,当然少不了有一番重赏,义勇军全军暂时移驻荆山,摆出随时将南下攻淮的态势,让金陵方面立刻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就连郭威写给李璟的国书中,语气也壮了不少,虽然不乏谦卑之语,但文字之间,郭威委婉地点明自己军力的强大,还恰当好处地点出此次唐军的理屈。
这一切,远在金陵的韩奕还被蒙在鼓里,直到某一天清晨,他突然发现公馆外的唐兵已经悄悄地撤走。
然而,一波刚平,另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