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正月初三日早晨,北京城东直门关闭多日的吊桥放下来了,一支二十七骑的队伍冲出城外,向着东北方向奔驰而去。
这二十七骑大部分是由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组成,这些锦衣卫除了腰上挂着绣春刀,手里还持着长枪。在队伍的中间,身穿一品团花官服的六十七岁内阁大学士孙承宗,在前后人马的护卫之下策马前行。清早的太阳还未完全露出头,空气里弥散着白蒙蒙的雾霭,冷风吹拂在他老成持重的脸上,颔下的花白胡须一阵阵地飘颤着。
后金兵虽已退去,但北京城周边仍有零星小股后金哨骑的踪影,一路上并不能吊以轻心。今天,孙承宗将前往顺义,一探多日来的疑惑虚实。在他的怀里,揣着崇祯天子的圣旨,这封圣旨的接受对象,就是那个不知来头却又屡立奇功的杨铭。
马蹄在官道上得得地奔驰着,道路两旁的田野里,枯草麦根,白霜凄凄。远处的村庄一片残坦断壁,了无人踪。村口边,田垄旁,偶有几具野狗野狼啃噬过的残破尸体横亘着,给人一种恐怖心惊的感觉。
突然,前方的村子里冲出了七八匹快马,马上的人铁盔皮甲,马背上挂着长枪,手里挽着弓箭,脑袋后面露出的辫子在寒风里飞舞着,在右前方横向对着二十七骑的队伍冲奔而来。
一队在村子里避寒过夜的后金哨骑发现了护送孙承宗的这支规模不小的锦衣卫队伍,仗着以往对阵明军的经验和骁勇,试图以少对多地进行截击。
“鞑子哨骑!”领头的锦衣卫百户大声喊叫着,原来整齐奔驰的队伍出现一阵颤乱。
“你们护送大人快走!”百户向右偏转马头,挺起长枪,带着十来骑迎着后金哨骑冲去。剩下的锦衣卫加快了马速,护卫着孙承宗继续前行。
青砖厚重的房屋里,清晨的阳光从东面墙顶的花孔里照射进来,空气中的浮尘在光柱里旋转舞动。韵秋躺在床上,一双丹凤眼四下打量着,腿上的伤口隐隐传来一阵痒痒的感觉,她知道这是伤口在愈合。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韵秋闭上眼睛,头扭向一边。吱呀一声门开了,室外的寒气涌进屋子,杨铭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韵秋,吃早饭了”杨铭微笑着对躺在床上的女子说。这女子身手非常强悍,即使是受了伤,杨铭也不敢让仆妇甚至男仆来送饭,唯恐会有闪失。
女子侧向一边的冷艳脸容抽动了一下,杨铭一进门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她知道她的团队应该是全完了。
食盒放到床头的杌子上,一只强壮的手贴到韵秋侧着的脸上,将她的脸扳了过来。
“吃饭!”杨铭手托着韵秋的脸蛋,温和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威严。
韵秋一声不吭,胳膊撑着床坐了起来,又反手去抓床头的枕头,没想到抓到的却是杨铭的手,原来是杨铭已经为她拿了枕头靠在背上。
“你手挺冷的,是不是盖的被子薄了点?”杨铭握着韵秋的手抚摸着,一脸的关心神色。
用力甩开杨铭的手,韵秋不理会杨铭的殷勤,自去取床头的食盒。
呵呵笑了两声,杨铭直起身子,在床边慢慢踱起步来,他的目光落到床尾栏杆上搭着的衣服上,那是韵秋昨晚洗澡后换下来的衣物。
翻捡了一下,杨铭拿起亵裤看了看,脸上带着猥琐的笑,“都这么脏了,早该换了……”
说着,他还把那亵裤翻转过来,凑到鼻子边闻了闻,皱了皱眉头。
“你……,无耻!”韵秋脸涨得通红,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一双筷子朝着杨铭激射了过来,杨铭一个闪身,那筷子擦着脸射到后面的墙上,叮的一声弹了开去,落在青砖的地上跳动着。
“好了,你用手抓着吃面吧……”杨铭笑嘻嘻地说。
韵秋左手端着羊肉面条,右手的筷子已经掷了出去,手里空空的,对着杨铭恨恨地咬着牙。
“干嘛这么激动?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杨铭嘟囔着,拾起地上的筷子,扯了湿巾仔细地擦着。
擦干净了筷子,他坐到床边,挨着韵秋的身子,一只手搂住韵秋的肩,另一只手拿筷子在碗里夹起一箸面条,送到韵秋嘴边。
“来,我喂你吃。”杨铭微微晃动着筷子,不知死活地继续轻薄着。却见韵秋的脸朝自己偏了过来,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挺拨的鼻梁下,丰满的嘴唇微微动,露出了几颗整齐洁白的牙齿,柔嫩的舌尖在上下齿缝间若隐若现。
“韵秋……”这女子冷艳含情的脸容让杨铭心中一颤,忍不住轻轻呼唤了一声,对着那丰满红润的嘴唇就吻了下去。
“嗯……”搂着的香肩颤抖了一下,韵秋鼻子里发出一声娇哼,她丰润的嘴唇和杨铭紧紧贴在一起。
一瓣柔软的丁香撩过来,撩得杨铭打了个颤,他贪婪地缠绕着韵秋的舌尖,心里感觉一阵阵的甜蜜滋味。
韵秋放下了手里的碗,双手从杨铭的腋下穿过来,搂着杨铭的背,两人的嘴唇贴得更紧了,杨铭缠着韵秋的舌尖往里探送。
“将军……”门外传来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
是许莹!杨铭心中一惊,赶紧推开韵秋的身子,电火石光之间,紧贴的双唇分开了。
咯的一声,杨铭感到韵秋的牙齿从自己的舌尖边缘狠狠地掠过,她的牙齿咬了个空,上下牙猛烈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好狠毒的女人……”杨铭脸色大变,背心顿时冒出一阵冷汗。
如果不是许莹凑巧赶来,自己的半截舌头就会废在这个女人嘴里。在这个时代,可没有外科医生给自己做缝合手术,自己的下半生将会成为一个说不了话的废人。
这个女人不惜牺牲色相诱惑自己,就是为了咬掉自己的舌头,如此蛇蝎心肠,让杨铭感到不寒而栗。
“你们在干什么?!”跨门而入的许莹隐约看到了两人的奇怪举动,脸上露出几分嗔怒之色。
“她要咬断我的舌头!……”杨铭脸色发白,指着床上坐着的韵秋大叫起来。
“贱女人!”许莹脸色大变,冲上去啪的一记耳光抽在韵秋脸上。
事发突然,韵秋还没从咬牙落空的意外中回过神来,竟一时没能还手阻挡,生生地让许莹这记大耳括子径直抽在脸上,她冷艳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道红红的掌印。
“猪狗不如的东西!将军救了你的命,你居然还害他?!”许莹怒骂着,伸手又向韵秋打去。
这次韵秋已有准备了,抬手轻轻一格,就将许莹打过来的胳膊格开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向着许莹中门大开的胸前击去。她这一拳只用了七分力道,嘭的一声打到许莹身上,许莹鼻子里一声闷哼,蹬蹬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脸上因为吃疼而涨得通红。
“贼婆娘!老娘毙了你!”许莹怒不可遏地喝骂着,拨出格洛克19手枪对着韵秋的头就要击发。
“别!”杨铭大叫着上前,双手托着许莹持抢的手腕往上抬。的一声枪响,弹壳从枪身右侧的抛壳窗里跳出来,前方的墙顶上砖渣飞溅,厚重的青砖上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弹孔。
韵秋不敢动了,这手枪的威力她有切身体会,哪怕她功夫再好,挨上一枪也得完蛋。
“许莹,不要……”杨铭双手握着许莹持抢的手腕高举着,用力控制着许莹剧烈挣扎的身体。
“你放开……”许莹一边挣扎一边叫骂着,“这个贼婆娘要害你,你还这样护着她……”
“好了好了……”杨铭摘下了许莹右手握着的枪,胳膊搂着许莹的腰,任许莹两只粉拳在自己胸前擂打。许莹这拳头力道打在胸前也就是给他挠挠痒,当然,若是换成韵秋的拳头那可就吃不消了。
连哄带骗,杨铭好不容易将许莹拉出了门外。“许莹,是不是有什么事?”杨铭问。
“孙阁老从北京来了……”许莹余怒未消地说。
孙承宗一行从北京出发时是二十七骑,到顺义城的时候只剩下二十四骑了,有三人在阻滞后金哨骑的战斗中丧生了。现在,顺义游击将军府的大堂里,孙承宗端坐于北面正位,在他的两旁护卫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赵知县、教喻赵、幕府师爷举人刘必显、生员范同舟等人分列于大堂两旁,整个大堂一片肃穆的气氛。
穿着绛色褶袍子的杨铭从大堂后门进来,立于堂下,却见这位胡须花白的大学士正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
“在下杨铭,拜见孙阁老。”杨铭双膝跪地,对孙承宗拱手行礼。
眼前坐在正堂的这位大臣换在上个世界,那可是国家副总理级别的人物,而杨铭自己只是一个大头兵,这中间的地位悬差实在是太大了。但杨铭所跪拜敬服的,并不是孙承宗的地位,而是他的气节。
杨铭对于历史上那些有气节的人一向是敬重的。崇祯十一年(1638年)九月,清军第五次入塞侵明,十一月,进攻高阳。时年七十六岁赋闲在家的孙承宗率全城军民守城,城破被擒不降,自缢而死。他的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战死,孙家百余人遇难。
“堂下的可是雷法破敌,收复顺义城的杨铭?”孙承宗平静的语气中带着威严。
“正是在下!”杨铭恭敬地回答。
“腊月廿九日北京城下雷法退敌的,也是你?”
“正是!”
“起来说话。”孙承宗的语气柔和起来。
“多谢阁老。”杨铭立起身,却发现孙承宗威严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似乎要将自己整个人看透一样。
“哦……,在下这头发……在下曾在寺院里学艺,但并非僧人……”杨铭首先向孙承宗解释自己的毫米短发。穿越十多天了,这头发还没有长多少。
“杨铭,你以布衣之身,应时之技,忠心为国,破虏立功,声名上达天听,皇上甚感欣慰……”孙承宗语气庄重。
“为国效力,忠君报国,原是大明臣民的本份。”杨铭拱手慨然说道:“在下一点微功,不足挂齿……”
孙承宗微微颔首,显是对杨铭这一番对答颇为满意。他站起身来,从怀里取出黄绫暗龙封套的圣旨,沉声说道:“杨铭听旨!”
杨铭赶紧再次跪下,毕恭毕敬地唱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次跪拜的是崇祯天子。不管怎样,这位大明的末代皇帝是历史上公认的汉人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杨铭自己是汉人,现在穿越到这汉家王朝,入乡随俗,对皇帝行臣民之礼也是理所当然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顺义布衣杨铭,素习奇艺,忠君体国,募民壮而复失城,施雷法而退虏兵,卓著劳绩,朕甚嘉慰,特拨任顺义游击将军一职。冀须鼓勇,再立殊功,朕盼所望,钦此!”
“臣领旨。”杨铭领旨谢恩。
总算是有个官职了,以后在这顺义城里办事再也不用担心名不正言不顺了,杨铭感觉挺高兴的。
孙承宗宣完旨,走下正堂大座,站在杨铭面前和言悦色地说:“杨铭,你写个告身给老夫带回去……”
“是!”杨铭赶紧躬身作答。这告身怎么写,自己还得琢磨琢磨。
那赵知县也走了过来,满脸含笑对杨铭拱手道:“杨将军,今后你我同朝为官,定当尽心竭虑,精诚一心,为朝廷效力……”
这游击将军一职,本是个没品级的武官,按明代重文轻武的风气,七品县令根本没必要对杨铭假以颜色。只是杨铭这情况特殊,赵知县因为杨铭所立的奇功,适才已从孙承宗口中得知朝廷不再追究他投降后金的罪责,多日来的忐忑不安总算可以放下心了,是以心情大好,对杨铭连声称贺。
“那是自然,呵呵,以后杨某还要仰仗赵大人多多攘助……”杨铭笑呵呵地对赵知县回着礼。
艳阳高照,军营的辕门内,八百多名军士列着整齐的队形接受孙承宗的检阅。
孙承宗是久经军阵之人,只见这杨铭号令一发,全幅披挂的军士们便迅速地集结成队,一个个盔甲鲜明,刀枪锃亮,腰板挺得直直的,脸上眼中的神情凛然有些虎狼之气。见此情景,孙承宗不禁暗暗称奇。原来这杨铭不仅会奇技法术,带兵也有一套,他募集的这些士卒决非滥竽充数之辈。
检阅完军队,孙承宗在杨铭、赵知县、刘必显、丁有三等人的陪同下视察营房,只见一排排的青砖营舍,各处走道窗台都打扫得整洁干净,宿舍里的大通铺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容之肃整,是孙承宗阅历行伍多年来所仅见。
“杨将军麾下军士所需饷银粮草多少,老夫回京定当禀明圣上,力促为将军解决……”孙承宗淡淡地说着,心里对杨铭已有招揽之意。明末朝廷财政困难,军队的粮饷经常是拖欠的,甚至有的部队欠饷数年。就算是集全国精锐的关宁铁骑,也有过拖欠数月军饷而发生哗变的事情。是以孙承宗首先考虑到杨铭军队的粮饷问题。
“多谢阁老关照。”杨铭跟在孙承宗身后指着路,“前面的库房里尚有建虏首级八百余级,请阁老一并检验……”
孙承宗微微点了点头。以前他经略辽东时,前后四年,十几万大军和后金作战,几十场大小战斗打下来,丧师数万,所斩获的首级不过二百。若没有廿九日北京城下那一千多颗首级垫底,杨铭说这八百余级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但现在,无须检验,他心里早已有数了。
视察完毕,杨铭留孙承宗在军营里吃过饭,稍事休息之后,孙承宗起程返京,杨铭派出了五十名骑兵护送。
临行前,杨铭将写好的告身交给孙承宗,孙承宗接过展开看了看,顿时眉头紧锁起来。
只见a4纸上,四流书法的小楷写着:
杨铭,顺义人,少无所学,及长,往来河南山东间,入嵩山,遇道人,师事之,乃授书一卷,皆古战车兵法。铭遽留山中,习之逾年……
原来这杨铭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写自己的生平履历,若实写自己是穿越而来,那也太过惊世骇俗了,肯定会被别人骂为骗子。情急之下,干脆翻出《申甫传》抄了一篇凑数,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古人敢这么写传,那说明肯定是有可信之处的,至少比什么穿越更符合当时人的心理预期。
只是,那申甫乃是个无业游民,本事远不如自己,一经崇祯招见便授予京营副总兵之职,比自己的游击将军高二个级别,这让杨铭心里有点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