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个把月的八股文书籍后,听说县学考试时还要考“试贴诗”,陆扬便又向李教谕要了些五言八韵的格律的相关书籍看。“试贴诗”又名“赋得体”,可以说是诗赋里的八股文,或者说是八股文的诗赋版。出题或用经、史、子、集中语句,或用前人诗句。韵脚在平声各韵中出一字,故应试者须能背诵平声各韵之字,诗内不许重字,语气必须庄重,题目之字,须在首次两联点出。此种诗体格律要求极严,诗的前两联全用“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以下第三四联、五六联和七八联依次循环往复,因第一句不用韵,所以只用八韵,故曰“五言八韵”。
其实,对于四书五经的八股文考试,陆扬反而没有那么担心,前辈子好歹拿的是哲学博士学位,对于中国哲学史,特别是作为其源头的先秦哲学史,不可能不熟悉,不要说四书五经的本经了,便是胡适、冯友兰、钱穆、余英时等现代思想史、哲学史名家学者的相关著作,他都早已读得滚瓜烂熟。
不过,这“试贴诗”倒是让他颇为有些头疼。自己毕竟是个现代人,哪里会作古体诗,自己灵魂所寄的那位同名的倒霉蛋陆公子又是个不学无术的货,以至于自己两辈子的记忆中,竟然都没有作诗这方面的天赋。
可笑的是,前段时间,自己偏偏还是靠着一首郑板桥的诗作,在县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听李教谕的意思,似乎府里面都在传颂那首《咏雪》。也因为如此,李教谕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是不会作诗的,开始时干脆就没有推荐啥格律书给自己。若是被人发现自己完全不会作诗,恐怕会引起士林哄笑吧。
看着桌上一小叠文会、诗会的请帖,陆扬一阵阵头疼,现下还可以用身子尚未完全恢复,搪塞那些吴县与苏州府其他属县的士子们的邀请,再过两三个月,终究是躲不过去的,与其到时丢人现眼,不如这时候趁着准备“试贴诗”的机会,赶紧恶补一下,做些功课吧。
与此同时,陆扬也在搜肠刮肚,回忆前世自己能背下来的清代诗作,以备不时之需。要是自己穿越到的时代在唐宋以前,该多好啊,唐诗宋词,背不得千儿八百首,少说也能背个三四百首,而且还都是经久流传的佳作。
现在倒好,穿越到明朝,还是明末,能选择的,就只有清代了。而清代诗人是出了名的稀少,乾隆皇帝倒是能写,一个人写了一万余首诗,可水准实在太臭,硬是一句流传下来的佳句也没有,那种破诗,自己上辈子也不会闲得发慌找来背诵啊。得了,板桥先生、纳兰先生,只好多抄抄你们哥俩的东西了。
想起将来郑板桥与纳兰性德那种“眼前有景道不得,陆扬题诗在上头”的无限惆怅、憋屈感,陆扬就愧疚得不行,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好歹给你们留下一两首扬名的诗作,也不能全抄完了。算是保留了最后一点点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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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月,转瞬即逝,陆扬身子恢复得差不多少了,至少在不剧烈活动的情况下,已经能正常地走动了。也不好一直赖在李家,这日,陆扬主动找到李教谕,向他提出了辞别。
李教谕倒有点舍不得,劝道:“且不说其他,这甄选淑女的风波尚未完全过去,何不等个小半年再说呢?你且一心一意在这里准备县学考试,也省得还要外出为生计发愁啊”,几个月相处下来,李教谕是真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上进的小伙,不愿意放他离去过那种居无定所的日子。
可是陆扬辞之甚坚,李教谕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便道:“你且再住上一小段时日,我与你外母商议后,再定。你看如何?”所谓外母,便是后世俗称的丈母娘了,李教谕的意思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请示一下你名义上的丈母娘,再作定夺。
数月下来,陆扬自然也知道,在这李府,是谁说了算。也知道这是李教谕变着法子的多留自己一段时间,便也就应承了下来。心中对这假泰山,更添了一份亲近之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来到这几百年前的时空,除了汐儿,陆扬便是和这李教谕最亲近。陆扬前辈子又是个孤儿,甚至可以说,李教谕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他内心深处对父爱母爱的那种缺失感。既然李教谕坚持,他自然也不会执意离府,便再小住一段时间吧,正好也去外头找好住处,省得让汐儿跟着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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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陆扬主动提出要离府了?”听了李教谕的报告,顾夫人略感惊讶道。她还以为只要自己不提,那年轻人便会一直优哉游哉的赖在自己家呢。
“夫人你看是不是等选妃风波彻底过去了,再让他离开,一时半会儿,我估摸着他也找不到住处啊”,李教谕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我托表兄在留都打听过了,这次在苏杭甄选淑女的事情,基本上过去了”。
自明成祖朱棣将京师由南京迁到北京后,大明朝便有两个首都,一个是顺天府的北京,一个是应天府的南京。其中,南京又称“留都”,意思是留下来的旧都。之所以保留这么一个南都,是因为南京是太祖爷朱元璋定下来的首都,而且太祖陵寝孝陵还在南京呢。作为儿子,也不能太忤逆父亲不是。所以,即使强悍如朱棣,也不好不给他老爹留一点面子。同时,真要说起来,其实大明还有第三个首都中都凤阳,老朱家的龙兴之地,朱元璋的老家,老朱家祖祖辈辈的祖坟的所在地。
听到顾夫人这么说,李教谕暗忖看来是留不下陆扬了。却又听那顾夫人叹道:“只是怕苦了汐儿那孩子。那孩子,我倒是极中意的”。
听到这,李教谕顿觉有戏,正想趁热打铁,请夫人发话将陆扬兄妹留下时,又听顾夫人说道:“这样吧,先让陆扬一个人离去。他一个外人,又是大老爷们,总待在李府,我与儿确实不太方便。至于汐儿,就先留下,等那陆扬找到了住所,安顿下来了,再来接她便是”。
因为女儿名节的缘故,虽然不是陆扬的错,但顾夫人对他,还真是颇为不喜。女儿尚在闺中,便背上了个已婚的沉重礼教包袱,她没处发泄,便隐隐将这情感上的不满都怪在那无辜的陆扬头上,正由于此,至今没有见过这个她名义上的女婿一面。要是知道了顾夫人的想法、逻辑,真是让陆扬没处伸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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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强烈的不舍与愧疚,李教谕来到陆扬的小院,正不知怎么开口间,突然听到顾管事大惊失色地跑来,边跑边高呼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听到“老爷不好了”,本来就心情不好,又很是注意语辞细节,甚至还有点小迷信的李教谕不快道:“我哪里不好了?”
已然跑到李教谕面前的顾管事可没心情管自家老爷那点儿小情绪,高声道:“衙门里来人了,说请您立刻回一趟衙门,范县令就在衙门等着,说是”,说到这,顾管事全身都不禁发起了抖,显然又气又急,“说是您涉及一桩杀人命案,请您回去,配合调查”。
“什么?杀人案?配合调查?!”李教谕气急败坏道。气血一下子上涌,一口气没缓过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