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有两百来人,己方只有五十多人,换了别人,只好认怂了,穿着大红飞鱼服的锦衣卫们,便是如此。只不过,他们的头领,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嚣张跋扈惯了,还真受不了这种窝囊劲。就在朱纯臣、张之极以为田尔耕已经准备交人时,田尔耕暴喝一声,拔出腰间长刀,翻身下马,向陆扬迫去。
看到来势汹汹的田尔耕,陆扬暗叹一声:幸好没有将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如果过分依赖朱纯臣、张之极,此时便立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在田尔耕双手持刀,准备运尽全力,一刀将陆扬劈成两半时,陆扬从怀里掏出一把崭新的手持火铳,火铳上镶嵌着的金纹,在晨曦的照耀下,格外耀眼,“不许动”,陆扬喊出了前世警匪剧里,警察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当然,如果是在前世,匪徒听到这句话,十有八九会立刻狂跑起来,但此时此刻,田尔耕真的就一动不敢动了。
陆扬为了给田尔耕制造紧张气氛,故意将火铳在手上晃来晃去,以防止田尔耕试图避过火铳来用刀劈自己,同时,陆扬口中还道:“大都督不要乱来哦,小子我现在很紧张,万一擦枪走火,伤到大都督就不好了,毕竟您身份尊贵,您的命,很值钱的”。
田尔耕很恼怒,可是他毕竟不是一个不要命的人,他可以将别人的命看得一文不值,可是他自己的小命,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于是,他被迫将长刀归鞘,换取陆扬将火铳稍稍偏离自己。这年头,火铳,哪怕是陆扬手中那柄看上去就知道造价不菲的手持火铳,质量都没有绝对的保证,谁敢保证它就一定不会走火?!
有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朱纯臣、张之极已经领着大汉将军挤到了田尔耕、陆扬的边上,“大都督、小陆大人”,朱纯臣略微拱拱手,“你们二位,同我们一起进宫面圣吧,今儿个,在宫门口,差点酿成血案,怎么着,也得给圣上一个交代,此事,本将是管不了了,便请陛下圣断吧”。
田尔耕无奈地冷哼一声,交出佩刀。
“小陆大人,请你也交出武器吧”,朱纯臣道。同时,他在心里暗骂:陆扬这家伙,昨儿个,便要我与之极在宫门口等他,在关键时刻,出来收拾局面,可是他也没说还带了火铳啊,这下倒好,看你待会怎么圆过去,在宫门口,掏火铳,那可是大罪。待会千万不要牵扯到老夫我头上。
“武器?”陆扬讶道,然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火铳,恍然笑道:“成国公是说这个呀,这个不过是一个玩具罢了”,说完,便将那火铳丢给了朱纯臣。
朱纯臣看到火铳飞来,生怕它走火,倒是吓了一跳。当火铳落手那一刻,他差点没闪到他的老腰,倒不是因为它太重,而恰恰是因为它太轻了,让朱纯臣错误地预期了它的重量,一下子运力过猛,这不,差点就闪到腰了。“怎么这么轻?”朱纯臣讶道。
“这个,乃是先帝御赐之物”,陆扬道。
听闻是先帝御赐之物,朱纯臣赶紧改为双手捧枪,将火铳平放在双手掌心,恭恭敬敬地端着。
“众所周知,先帝雅好木艺,这只火铳,便是先帝对照着一把西洋佛郎机火铳,用木头仿制出来的模型。后来,又请漆匠上色,金匠镶边,说起来,还真是彷如一把火铳。不得不感慨,先帝真是心灵手巧啊。”陆扬感慨万分道,似乎很是怀念先帝天启皇帝。
听到陆扬的话,朱纯臣顿觉无语,旁边的张之极差点没“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至于田尔耕,则是面色铁青,恨不得生撕了陆扬,堂堂锦衣卫大都督,竟然被一把木枪,吓得一动不动,这说出去,让他威信何存。
“行了,成国公、忠勤伯、大都督”,陆扬道,“咱们赶紧进宫面圣吧”。
“嗯,不管怎样,此事已经惊动了万岁,咱们赶紧走一趟吧”。
看着面色阴沉、丧气懊恼的田尔耕,陆扬真想将那木“火铳”拿起来,顶在他的后脑勺,再说一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陈堂证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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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宫中,朱由检,此时此刻应该称其为崇祯皇帝了,他看着殿中的朱纯臣、张之极、田尔耕、陆扬,微微皱眉道:“听闻你们在宫门口,闹得很凶啊”。
“禀圣上,老臣与张伯爷赶到时,田大都督与小陆大人,确实发生了一些龃龉”。朱纯臣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到位,一下子,就把自己从龃龉中摘了出来,至于张之极,乃英国公张维贤的嫡长子,乃他的世侄,自然也顺道一并摘了出来。
“那说说,田爱卿、陆爱卿,你们之间有何龃龉啊,非要在宫门前闹不可?!”崇祯帝冷冷道。
“并非龃龉,而是不共戴天之仇;非为私怨,而为公仇,此獠,天下人人皆欲诛之而后快!”陆扬看着田尔耕,一字一句道,言语间,充满怨恨。说完,陆扬呈上那封“杨涟血书”的原稿,崇祯身边的随侍太监王承恩,走了下来,接过“血书”,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崇祯。
崇祯拿着“血书”,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看的过程中,微微颔首,眼角隐有泪痕,但瞬间敛去,“杨涟案,其中或有冤情,让法司重审便是,何必闹到如此地步?竟然拔枪,你以为宫门口,可以容你如此放肆不成?!”
这话,显然是呵斥陆扬的。不过,陆扬听了反而露出一丝喜意,皇帝表面上斥责他,但实际上,却提出要将“杨涟案”交给法司去重审,法司者,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也,而非东厂、锦衣卫北镇抚司等特务机关。
“圣上容禀”,陆扬压住喜意,伏地跪拜道,“借微臣一百个、一千个胆子,微臣也绝不敢在宫门口动枪。那柄火枪,乃先帝御赐的木制火铳模型而已,望圣上明鉴”。
崇祯帝看了成国公朱纯臣一眼,朱纯臣点头道:“小陆大人所言不虚,老臣看过了,确实是一柄木枪模型,并非真枪”。
“这样,你就没有错了?”崇祯忍住笑意,质问道。心里面,暗骂:小滑头!兵者,诡道也。朕看你小子就是滑头惯了,难怪能获得兵法大家孙承宗的那般推许。田尔耕,一介武夫,碰到你这家伙,不被玩得团团转,才见鬼了。
“微臣确实有错”,陆扬诺诺道,“微臣不该拿玩具吓唬田大都督的”。
听到陆扬的话,崇祯差点直接笑喷了,只好借喝茶的样子,将袖子微微抬起,躲在龙袍宽厚的袖子后面,笑了出来。将笑容强行敛去后,才放下袖子,继续装出一幅严肃的表情。不过,这一下,倒是憋坏了王承恩、曹化淳这两个一左一右立在崇祯身旁的太监,要知道,笑容是可以传染的,皇帝可以借着喝茶抬起袖子偷笑,他俩可没这法子,不过,好在他俩都是绝世高手,只好强行运功,缩紧面部肌肉,敛住笑容。
现场只有一个人,一点都不想笑,那自然是田尔耕,作为锦衣卫大都督,自诩勇武过人,竟然被一个小小举人,拿着把玩具枪,给吓破了胆,丢人,真他娘的丢人啊。
“好了,好了,血书,朕收下了,不日,会让三法司会审此案,给杨涟一个公道,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崇祯帝道,“至于你,虽然你没有真的动枪,但终归是扰乱了宫中清静,不要仗着先帝的一点荣宠,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崇祯敲打道。不过,陆扬怎么听,都不像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田尔耕,“传旨:免去陆扬的上书房行走一职,以后,无诏不得随意出入宫禁”。
“微臣领旨”,陆扬伏地道。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既然免去了你的上书房行走一职,你便不宜再自称微臣了”,汪文言说得没错,崇祯,果然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他在这些细节问题上,都极为较真。
“圣上说的是”,陆扬赶紧再叩首,“草民领旨,谢主隆恩”。
“行了,这个事情就此打住”,崇祯道,“田爱卿”。
“臣在”,田尔耕应诺道。
“将诏狱中的那些监生、太学生以及其他士子,统统放了吧。朕下旨重审杨涟案,他们应该不会再闹了,读书人,毕竟是朝廷的栋梁与将来,关了几日,略施薄惩,也就差不多了”,崇祯道。
“圣上,那些家伙……”田尔耕想谩骂那些士子一番,结果看到了崇祯凛冽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田尔耕:朕,是在给你下命令,不是要听你的建议,乃至于满腹牢骚。田尔耕背脊发凉,赶紧改口道:“臣,谨遵圣旨”。
“好”,崇祯淡淡道,收回了那凛冽的目光。
“臣等告退”、“草民告退”,众人施礼后,鱼贯退出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