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又梦见刑天。不过,看到他出现时,我反问为什么总是刑天,而不是其他神,比如女娲,或者佛教里那些伟大的菩萨。
梦里刑天还是说着前一次的训言。他的语调很急,似乎我不挺住就会有灾难发生。随后,这个梦一夜又一夜地反复出现。一个月过去,我起草的情报分析引起了领导重视,并就一条综合信息召开了联席会议。支队长陆帆再次表扬了我,说我有思想,有见地。
刑天又来到我梦里,这个以胸前乳头为眼,把肚脐当嘴巴的巨人语气变得严厉,抗争吧,英子,只有在严酷的逆境中磨砺过神经的人才会鼓起抗争的勇气。我被他的语气吓醒。方非仍在酣睡,房间沉浸在浓郁的寂静中。我打开窗户,呼吸着午夜纯净的空气,开始怀恋无梦的遥远的过去,不过,刹那间我想我不能害怕一个无谓的梦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只是陶渊明的“刑天舞干戚”对我影响太深。
接着,我像往常一样上了床,迅速入睡。无头神刑天却从一片漆黑中再次现身,目光定定地看着我。“我不会再来了,英子,挺住。”我看着背景一点点亮起来,好像《西游记》里的佛光融开一片迷雾和晦暗。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问。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想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在沉睡中,在如此阴郁的凌晨,我突然激动不已。但是,我仍然强自镇定,设法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这时,那个无头巨人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在我床前摇落清晨的露水。
一阵无边的沉默降临我的房间,我闭上眼睛对自己说,勇敢点,英子,你做过的噩梦不少了。然后我又睁开眼睛。刑天不见了,窗外射进一束与晨曦和谐交融的光。
我把沉睡中的方非摇醒来,啰啰嗦嗦地告诉他我奇怪的梦。“这个梦已做过多次了。”我说。“嗯。”他迷糊地咕咙道,也不知道他是否清醒。这段时间,博智网络正在谋划上市,作为财务总监的方非忙得足不点地,已经好久没有心思听我唠叨了。
我叹息一声,没再打扰他。让他再睡一会吧,我起身洗漱,然后在书房里查找《山海经》和陶渊明的《读山海经》原诗。可是找来找去,书柜里根本没有《山海经》,也没有陶渊明的诗集。但我突然背出了陶渊明的诗:“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类,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诗歌赞扬刑天虽然失败,仍然战斗不已的精神。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天来,我一直感觉郁闷,像心里搁着块石头,没有了以前的轻松和淡静。这种感觉在每天的上班时间尤为明显,虽然没人知道。我似乎每天都和一群陌生的人在一起工作。
我不习惯这种感觉,仿佛这个世界都变得不确定了,我需要时刻仔细揣摸周围的动静,或者干脆跌进一种未知的混沌里。很多时候,我会突然从电脑前抬起头,惊悸似的环顾左右,心脏怦怦跳得厉害。我发疯似的想立刻联系方非,向他诉说我的心事。但他总是很忙,虽然接电话很快,但我可以听出其中的勉强和他忙碌的感觉,只得挂断电话。日子一天天过去,与方非的交流也越来越淡薄。
我每周都会跟父母通几次电话,但梦魇的事,几次到了嘴边我又咽了回去。这种没边的事,不能让父母担心。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痛苦。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是警察,入警培训中学习过心理学和情绪调控课。我学着像课程教导的那样调整自己,进食新鲜水果,参加剧烈运动——但全都无益于事。这说明,我只是一个小女人。
我希望方非主动给我打电话,这是他应该做的,没有接到他的电话让我有些心烦。下班途中,我疲惫地揉搓着太阳穴以减轻头痛,这种头痛以前是没有过的。恰巧这个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
“终于来了,”我喃喃自语,心里暗暗庆幸方非跟自己心气相通。屏幕都懒得察看,我随意地点击接听键。“想我了吗?”
没有回答。里面传来很奇怪的噪音,就像流水线机床的撞击声。
“哼哼,看来日子过得挺安逸。”一个鸭公声音说道,“好戏开始了。”
声音完全陌生,根本不是方非。我皱起眉头,尖声质问:“你是谁?”
“你不会知道我是谁?但我认识你,我是你的追求者,会追到你没地方躲避。”
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再次厉声质问。我的掌心开始冒汗,双眼不自觉地环顾四周,警惕有人跟踪。
“哦,是我表错了情。”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
“别紧张,美女。我是出于爱美之心,想跟你聊聊明天,美好的明天。”
“流氓!”我想都没想地骂道。我从没骂过痞话,过了一会,我有点后悔。因为电话中的那个人开始大笑起来。
“哈哈,美女骂人就是动听。我喜欢。我可是撩女高手,我不怕骂的。你应该温柔贤淑一点,像潜规则的明星,听话。”那个声音变得下流,“就那样乖乖地……”
当我听到这些时,怒火像洪水一样涌上全身。我恨不得砸掉手机,想一遍又一遍用力砸,然后调动所有的手段,把通话人找出来,暴打一顿。我从来没有这样被冒犯过,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我的怒火被点燃了,急需发泄出来。
我飞奔回家。走廊里十分安静,打开门的时候,方非的安保系统发出“嘀嘀”的警报声。我已经习惯这种声音,表示家里一切正常。方非很重视家里的安防报警,装修时一并安装了最先进的安保系统。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这个系统心存感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