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过,当时老金有些不舍,也不是不舍,而是不肯、不愿让他带走。认为他不足以抚养艾俊成人。因为老金听说他名声不好。”
“什么名声?”
“街坊说他在南方干了些出格的事情。”温佳婧和盘托出,“说他贩卖毒品,盗窃,还有混黑社会,都是些可怕的事情,让人想起滑坡效应。艾思贤几次冲到福利院大吵大闹,甚至动起了手,几乎惊动警察。但老金终究没有报警,因为艾俊属于私自收养,没有经过民政部门,而且她怕报复。”
“然后他就带走了艾俊,甚至没有留下任何领养依据。”
温佳婧点头,“是这么回事,让人十分心痛。”她叹口气,“跟了我那么久,我们已有很深的感情。”温佳婧慈爱的眼神呆滞起来,“他走了,从此再无音讯。从我这里领走的孩子不少,有好多人回来看过,不论出息没出息。但我从没听说过他,托人打听也没打听出消息。”
“他后来住在省城福利院,你不知道?”
“福利院与福利院之间没有上下级关系,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不搞什么参观学习。”她拿起我带去的方非照片,“而且,即使我去了那家福利院,也不一定认识,他不仅更姓易名,而且可能整过容。”
“关于那个艾思贤,还有什么资料吗?”
“留了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在档案里。”温佳婧说,“不过,你不要抱太多希望。我曾经在派出所查过这个身份证号,查无此人。”
我焦急地听着他们对话,总感觉他们没说到点子上,都是些没用的信息。但要问些什么,我心里又没底。我知道,这是心魔在作怪。得设法穿越这些疑惑,抵达疑惑的中心地带。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一脚将其踢开,然后继续前行。
随后,我没再听他们聊下去,推开门,走进操坪。北风在吹着,温度大约只有两三度。风吹透了制服,一直吹进骨髓。我走在方非曾经玩过的跳马、秋千、沙坑等操场上,手插在口袋里,脑袋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着。
二十一
晚上八点,专案组成员陆续回来。邓副局长坐在主席位上翻阅每个小组的侦查材料。许钧在和老钟商量第二天的调查路线。范达轩跟几个年轻民警趴在后排假寐。每个人都疲惫、烦躁,筋疲力竭之后就想睡觉,哪怕一小会儿。
我感到一阵眩晕,好像处于彻底崩溃前的反照状态。大脑已经一片混乱,脑海里全是方非悲惨的童年、案情毫无进展,还有他到底是生是死、逃窜在哪个角落等等情形。半个月前,我像机关民警一样正常作息,方非按时回家,一进门便抱着我亲吻,并抚摸我优美的颈部曲线。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希望时间可以停下来,希望有一根撬动地球的杠杆,就那样撬着它,让它不再转动,让我尽情地享受此中幸福。
还有,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方非还在熟睡,手臂却仍挽着我,仿佛害怕失去。我的额头、脸颊上残留着他的气息。但最近一段时间,方非变成了雷厉风行的样子。他总是忙个不停,说话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他的大脑都在忙着,没有一点闲下来的时间。当然,我非常欣赏他充沛的精力、认真的态度以及扎实严谨的作风。但我更喜欢原来的他,细心、温柔,对我关怀备至,呵护有加。
我感觉羞愧极了。虽然我们每天睡在一起,但我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他的过去,他对未来的期望,他的痛苦,他在秘密谋划的事件中的煎熬,他当面奉迎给我欢笑,背后却被绝望一点点地侵蚀着,直到最后不得不背负着罪案嫌疑逃亡。
除了羞愧,我还感到十二分的愤怒:他在正与邪、罪与罚的漩涡里挣扎,而我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让我感到无助和无力。我又一次怨恨方非。为什么他不能委我信任,为什么他不能坦诚相待,即使万丈深渊,我愿陪着他一起跳。
如果他能预测自己背负的罪案,一定能够想到我必定身陷其中。或许他并不知道那些命案,甚至没想到泄密犯罪。当他意识到时,一切都太迟了。
或者,他根本就是不想让我随他一起陷入漩涡——我竟然产生了这种想法。这么多天过去,我愧为警察,却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无所不能。
世界充斥着太多的肮脏和不堪。我知道,对待它们的唯一办法只有不停地清扫和埋葬。这是社会赋予警察的职责,是许钧们一直在做的。我现在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该拥有他们一直拥有的力量。
也许,对于方非置身其中的案件来说,我的力量不够强大,专案组付出的努力还远远不够。方非的处境仍扑朔迷离。
我感到自己的头脑中有一股难以承受的压力,骤然间,我很想张开嘴大叫一声。但我忍住了,我朝着正宣布开会的邓副局长看了一眼,然后拿出笔记本。
“我先说一下,大家一定感到惊讶。”许钧开始发言,“但考虑到人手有限,甘英同志自愿严格按照侦查纪律办事,我同意推荐她加入专案组。当然,只负责内勤工作,不在任何案卷材料上签名。考虑到她在网侦的工作,我觉得甘英同志完全能够胜任。”
说完,许钧向我示意了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说:“该回避的我一定严格回避,该做的工作,我一定认真做好。”
邓副局长说:“甘英属于回避范围内的当事人,但是,只要能趋利避害,不造成妨碍,我同意许队长的提议。下面,接着开会。”
老钟汇报了对徐勇与宋敏的关系调查。两人确实是同班同学,曾经联合署名发表过一篇关于股票的论文,可见关系非同一般。大学毕业十多年,两人几乎没什么联系,直至宋敏到景隆科技任副总经理。宋敏一心想做大做强景隆科技,一到任便谋求上市,但公司盘子太小,必须整合资源。这时,徐勇冒了出来,他就是做资源整合业务的。其实,最重要的不是物质资源的整合,而是人脉资源的整合。徐勇在省城运作多年,有一张强大的人脉资源网。可以说,在本省,如果连他也走不通的人脉关系,大概其他人也无法走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