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附障碍是一类精神病,隐性的比较多。初次见面,或者没有深交,往往看不出来。西方对此有较深入的研究,有些研究对象在所有熟人眼里是个帅气而迷人的男子,背后却把强奸、杀害年轻女性作为一种嗜好。”
“不!方非他不是这样的。”我怒气骤然而生,踅转身子,旋风似的冲出射击基地。但我刚出路口,许钧已直直地杵在那儿。
“懦夫。”他说。我用肩膀撞开他,跑进田径场。他在原处愣愣地站了一会,手指伸直又屈起。
我唰地拉开拉链,脱掉棉衣和长裤,身上只剩黑色T恤和修身棉毛裤。我做了两个暖身动作,摆出起跑姿势……如同一只兔子在草地跃动。惊慌、奔逃,没有优雅。
我不能停下来。沿着棕色的塑胶跑道奔跑,活像条缺氧的鱼,肺叶开始灼烧。我放缓步子,努力调匀呼吸,享受清新空气进入肺部的畅快感。
我行我能我成功。
我想起省厅培训的日子,与男同学并肩十公里越野,与男同学一起玩高低杠,跳沙坑,扔标枪,感受腿脚与身体每条筋络的协调性。偶尔,培训教官半夜吹集合号,考验我们紧急集合的速度。一般来说,女生比男生要慢一点。但我一点都不比他们慢,甚至比大半男生要快。因为这些,我被他们称作哥们。
进入警官培训中心,第一件事便是灌输警官意识,成为誓言的一部分,让意识与某种高尚的情操相互联结。在我眼里,不论教官,还是男女学员,个个忘我无私,做事没有半句借口,个个焕发着光彩。我在他们眼中似乎也拥有同样的光彩。因为我同样忘我无私,同样用坚毅的下巴呈现出无法撼动的意志力。
我喜欢这种感觉。这样让我感觉找到了人生的责任和使命,找到了归属之地。但在戎城,特别是在方非身边,即使仍然坚持晨练,当我躺在他的怀里,身体抗议了。真的,爱情、温存让我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女人。哪个女人不想当公主,当太太,满足于衣食无忧?
结婚两个月后,我的晨练划上了句号。
“哈,你在草地散步呢?”身边传来嘲讽的声音。
“不要你评价。”我嫌恶地瞪了许钧一眼,加速跑开。他却跑到我前面,回头看着我。“这步伐跟三岁小孩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三十秒内收到了预期效果。我的脚步像上发条的玩具车似的驱动起来。“我三岁,你也就不过五六岁吧。”
“好,那我们就按这比例比试比试。”许钧继续在我身边轻轻跳跃,对着我微笑。
“哼哼,你会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的。”
“我跑一圈半你跑一圈,比不比?”
在他兴致勃勃地注视下,我卷起袖子,把棉毛裤腿拉上膝盖。他真把我惹火了。其实我明白不该在未经深思熟虑的状况下接受挑战。1:1.5看起来不错,但许钧体力占绝对优势,我是无法赢的。不过,此时我绝对不会承认。
好强而野心勃勃的我才不会示弱呢!
“准备好了吗?”
我双眼一闪,下巴微扬,表示已准备完毕。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闪过,带着一丝讥讽。
“开始。”
我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似的往前面冲去。很快便与许钧拉开了距离,一米、两米、三米……他跨出两步,但仍在我后面。我体内的肾上腺素不断翻涌,还有喜悦。
刚开始的几圈很轻松。接着我的肺叶开始燃烧,动作略显迟钝,感觉像是慢速播放的影片。我听到许钧超越我时费劲的喘息。但说不定那是我的喘息。
我跑到第六圈,许钧跑到第九圈跟我擦肩而过时,两人的脚步都有些踉跄,身体相撞的当儿,我仰头看到一张顽皮的笑脸。
跑第八圈时,我像斗败的火鸡,或者游累的鸭子,拼了命地想要躺下。胸口像火烧似的难受,腿肌像煮过头的面条般瘫软。但我不能投降,甘英不能投降。
我想,许钧一定不会像他看起来那么强,只要我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他一定会倒下。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许钧喘息着。
“滚!”我不知道自己吼出来没有,但脚步没有停,我要证明自己没那么糟。
我使出最后一丝力气,跑过第十圈起点线,两手像垂死似的往前面乱舞。许钧也好不到那里去,我想。上午的训练和中午的枪支练习已损耗了体力,而且开始的几圈太快,没有积蓄体力,犯了长跑大忌。
“你不打算放弃,对吗?”许钧又跟了上来,他的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敬佩。
“是!”我咬牙挤出一个喉音,撑着身体。腿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脚有些不听指挥,如此缓慢,如此艰难,在缺氧般的朦胧中,身躯缓缓地下沉,下沉……即便在这种绝境中,我潜意识里还在努力保持正确的姿势……
半夜,不知从昏迷还是睡梦中醒来,我翻了翻身,还能动弹,只是浑身酸痛无比。
人生,我的人生被一周前发生的事情全改变了——想着这些,我再也难以入睡。我就像个被困在号子里的囚犯,不停地翻身,直到被窝冰凉,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有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
一条狗吠叫着狂奔过去,接着是度冬虫子凄惨的呜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心中蕴藏着无限勇气,我得在世界整垮我之前强大自己。屋外风如冰刀,天空大张着黑幕,苍茫无月,一切都显得迷濛没有轮廊。西北利亚寒流潜入了南方,大概要下雪了。
我离开禁闭室,走向射击训练场。没有手枪,没有子弹,但模具枪械任我挑选。
模具枪做得跟真枪一模一样,甚至比真枪重那么一点点。我举起它,对着枪靶扣下了扳机。接着,我移动几步,再次瞄准,期间不断变换姿势,练习移动与射击。
一次又一次。
我的手在抖,手指被汗水浸得又湿又粘,但我没有停下来。我以警用强光手电为瞄准仪,试着想像许钧关于子弹是延伸的手臂的说法,举起枪,望向枪靶,又一次扣下扳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