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陈庆之就在宫城里值勤了。
老皇帝萧衍也被大臣们凑足银钱,从同泰寺里赎了出来。回来之后,他也只是过着稀松平常的日子,经常与朱异共同批阅奏章,并没有再提及要外调陈庆之去做刺史的事情。
朱异每次来皇宫,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在他看来,陈庆之的命实在太硬,北方政治环境如此险恶,陈庆之都没有死在那里,可见一斑。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因此,这些日子里,只要见到陈庆之,他总是装作没看见,拔腿就走。陈庆之也落得个耳根清静,不用去听他的奚落。但对于朱异在朝中所干的那些事情,他也是十分清楚的。这种人如果被太子用阴谋处理掉,对他陈庆之也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因此,陈庆之时时留意,慢慢掌握了朱异在宫中进出的规律,为萧统准备了第一手资料。但奇怪的是,萧统并没有派任何人来与他接洽,无论是收集资料,还是安排任务,都没有。
莫非是萧统已经改变主意了,不需要我参加他的计划了?那么龚银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难道他打算公布于众?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违背他的意志,他不可能这么做啊?对于太子萧统的偃旗息鼓式的做法,陈庆之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日,陈庆之照例在宫中值勤。在万春门附近,陈庆之站在那儿遥望宫墙发呆。几个打扫卫生的宫女从他前面不远处慢慢走过去。她们穿着朴素,形容消瘦,琐碎而繁重的卫生工作,让她们的双手粗糙不堪。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干着下等工作的宫人们的。陈庆之也不例外,他只顾着自己的愁思。
一个宫女朝着陈庆之站着的方向看了看,又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打杂的太监经过,便悄悄朝陈庆之走了过来。陈庆之不知道她要干嘛,转过头来看着她,她将一块干燥的抹布递给陈庆之,道:“这是太子殿下给将军的。”说完,没等陈庆之有所反应,她将抹布塞进陈庆之的手里,便转身走回去,归入在宫人们的行列,一齐朝皇宫的西面走去。
陈庆之目送着她们离去,低下头来研究起手中的这块抹布来。他左翻右翻,抹布还是抹布,上面没有任何字迹,里面好象也没有夹带什么东西。
陈庆之觉得很纳闷:难道这个宫人是在戏我?可是一个地位低得不能再低的宫人怎么会知道我与太子的事情?知道了却不去告发我,而要用这一块破旧的抹布来戏弄我?这不符合逻辑啊!她肯定是太子的线人无疑,可这抹布的信息该如何破解呢?
陈庆之将抹布塞进袖子里,走回了班房。走进班房,他一屁股坐在了胡床上,将袖子里的抹布抽了出来,但一时没有拿稳,抹布飘然掉落在地上。刚才不知哪个宫廷侍卫粗心,将茶水倒翻在胡床下的地面上,抹布落下来,正好平平地盖在地面的水上。一行淡淡的字迹显现出来:“今夜洞开千秋门,共杀朱贼!”陈庆之刚刚看完这一行字,字迹便渐渐隐去,不见了。陈庆之拿起仔细看了又看,抹布上什么也没有,他弯下腰,将抹布再次浸入水中,依然没有字迹出现。看来这是一次性的。
一个近卫兵走进来,看见陈庆之在那里蹲着,手里拿一块抹布,正在搞地上的那滩茶水,便报歉地说:“噢,将军,这太不好意思了。是小的刚才不小心,将一碗茶泼掉了。”
“没什么,没什么。”陈庆之将抹布团起来,好好擦了擦那滩水。
夜晚来临。太极殿西堂里,灯光闪烁。萧衍和朱异还在里面就几件公务事商理个没完。陈庆之在宫中焦急地走来走去,等待着即将会发生的一幕。他踱步到千秋门那里,趁其他人没有注意,又悄悄检查了一下门闩。没错,门是虚掩着的。他放心地走了开去。
这时,突然千秋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上百个黑衣人一涌而入,直冲太极殿西堂而来。
宫廷侍卫中有人一见有刺客,便互相呼喝着,聚集起来,各各抽出佩带着的刀剑,朝黑衣人们涌了过来。作为他们中的最高长官,陈庆之不可能袖手不管,只好也装腔作势地抽出刀来,奔向黑衣人们。
黑衣人中带头的那人一挥手,四个黑衣人于是跳到陈庆之面前,要与陈庆之对打起来。陈庆之看了看这带头的人,那双眼睛分明就是属于太子萧统的。他于是心领神会,与四个刺客对打起来。
侍卫们见右卫将军跟黑衣人们干上了,便都一哄而上,与黑衣人展开了对攻。
太极殿西堂里,萧衍和朱异正在商量事情,听到外面吵闹,便叫两个太监出来看看。两个太监在门口探头一看,见侍卫们正与一大群黑衣人厮杀,便慌忙跑回去向萧衍禀告。
朱异一听有刺客,也焦虑不安起来,对老皇帝道:“陛下,不如我们先去后面的宫里躲一躲吧。”
萧衍一想,后面是禁宫,朱异为了安危跑到后面去,虽能避一时,但却会乱了纲党伦理,成何体统。他正色道:“慌什么!有刺客,自会有陈庆之在外面将他们摆平。堂堂一个大臣,临敌就乱,慌慌张张地跑去皇宫禁地,这象话吗?”朱异低头不语,心里却依然十分害怕。
显然黑衣人实在太多,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侍卫们寡不敌众,个个束手就缚。陈庆之故意卖个破绽,其中一个黑衣人一剑刺来,停在陈庆之的喉咙前。陈庆之手上一松,“咣当”一声,刀掉在了地上。萧统用手一指,另外三个黑衣人一拥而上,将陈庆之双手反扣到背后。上百个黑衣人分散开来,分别把守住了各扇宫门,控制住了所有通道。萧统左右看了看,这才放心地带着余下的十几个黑衣人和押着陈庆之的四个黑衣人一起,走向太极殿西堂。
萧衍见一大帮黑衣人押着陈庆之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奏章,端坐在椅子上,神色不改。而朱异移步走到萧衍身边,身体抖得象筛糠一样,脸色非常难看,根本不敢正眼看一下这些人。
黑衣人进来后,见老皇帝泰然自若地高坐在堂中,一派帝王气象,都心中发怵,好象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们见了家长似的,呆然而立,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了。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无端闯入宫中找朕,所为何事?”萧衍完全无视这些人手中寒气逼人的刀剑,温和的语气中夹带着责问的意思。
萧统将脸上遮挡的布摘了下来。
“是你?”萧衍看见自己的大儿子,顿时既惊讶又恼火,“不肖之子啊!你身为太子,朕百年之后,这江山还不都是你的?朕哪一点亏待于你了,要让你行此不义之事!”萧衍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老大。
陈庆之在一旁听着,低下头来,满含愧疚。虽说此次行动是要赶朱异下台,是为了大梁社稷着想,可当他面对老皇帝那一面失望和气愤时,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萧统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他知道不能在气势上输给老头子,他冷笑一声,平静地道:“父皇在上,儿臣今日此行,不为其他,只为此佞臣而来。此人欺上瞒下,篡改圣旨,祸国殃民,为所欲为,坐看北伐功败垂成,而不施援手。此人若不除,我大梁将永无宁日,谈何振国威,谈何复中原?”他用手直指着朱异,对身后的黑衣人们喝道,“赶快替孤王将此贼拿下!”
那十几个黑衣人一哄而上,将朱异象捉小鸡一样捉了过来。朱异哭丧着脸,一张嘴歪着,就差没有哭出来了。
萧衍站了起来,愤慨地道:“是朕让他代为批阅奏章的,如果有什么可责怪的,就全怪到朕身上吧!快将他放开!”
萧统仿佛就等着他这句话:“身为帝王,不能辨识忠奸,唯才是用,致使国运不振,确实是有责任的。既然父皇醉心于佛学,无暇顾及国事,那么从今以后,父皇就请放心将江山托付给儿臣吧。”说着,他又吩咐那些黑衣人,“含章殿后面别有一宫,清静娴雅,没有人打扰,你们就送太上皇到那儿去休息吧。”这话说得仿佛他现在已经是一代帝王了。
陈庆之听到此话,顿时吃了一惊,眼看着这些人向萧衍靠了过去,内心十分挣扎。看来萧统的目标远不止是搞倒朱异这么简单,而是要借机上位,登上大宝,结束多年的太子生涯,将大梁的权柄尽收于他的手中。那么萧衍呢,老皇帝的命运就会如何呢?结果不问自明,自古以来,又能有几个太上皇会过上舒心的晚年生活的?想着萧衍对于自己,就好象亲生父亲一样,陈庆之的内心是绝不愿意萧衍凄惨地过完余生的。
这时陈庆之看到那些黑衣人已经走到了萧衍的身边,有两个人伸手想去扶他,萧衍一甩袖子,将两人伸来的手推开,朝陈庆之看了一眼,然后自顾自朝堂外走去。黑衣人们连忙跟了上去。朱异两腿发软,也被两个黑衣人拖着往外走。
因为老皇帝和朱异都已被太子萧统掌握在手里了,两个没有被控制的太监根本就不足挂齿,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演戏了。萧统对着那四个黑衣人一挥手,道:“放开他!”四个黑衣人一听号令,便将抓住陈庆之的手松开,让他自由行动。
老皇帝转过头来又看了一眼,刚好看到陈庆之被释这一幕,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陈庆之被这一眼一叹息,弄得心绪不宁,满含愧疚。他突然决定,要不惜一切将老皇帝救出来,来证明自己并没有想过要帮助太子来囚禁自己敬爱的皇帝陛下的。至于龚银儿那边的糗事会不会抖露出来,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