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结合部的大片农田和荒地中，漫天的雪花飞舞。一男、一女、一只白鹅，风雪中奔跑。
“左边左边！快！哎呦卧槽！”小徐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嗓子，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接趴在了地上。
王凯围堵着大鹅，却也是扑了个空。大鹅嘎嘎的叫着，扑闪着翅膀，昂首挺胸的跑了。小徐反应也快，一咕噜爬起来，又追上去。
王凯累的直喘气，一边跟上，一边道，“别……别追了吧。”
“我去！鹅很贵的！快点儿的吧！”急切的小徐，从地上见了一根枯木棍，挥打了两下，愤怒的骂出一句脏话，对着大鹅紧追不舍。
王凯抬头看天，再看看对大鹅穷追不舍的小徐，莫名想笑。
小徐一边追，还一边抱怨，“我就说啊！没出门呢，车胎没气了，肯定不是好兆头，你还说我迷信！看吧！今儿个是倒了血霉了。”
一个小时后。
王凯和小徐瘫坐在铺满了积雪的草地上，一个个累的直喘气。而那只大白鹅，到底还是不见了踪影。小徐抽着烟，满脸通红。“亏大了亏大了！车子没了，鹅也没了！”
王凯忍不住笑道，“好了，穷折腾，也不值几个钱，走吧，回家。”
“屁！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合着丢的不是你的东西。”小徐不甘心的四下里张望，和茫茫夜色，皑皑白雪，又哪里还能寻到那白鹅。
终是无奈，两人折返归途。王凯累的双腿灌铅，提议道，“叫个车吧。”
“大半夜的哪里叫车。”
“滴滴啊。”
“很贵吧？”
“还行吧，比白天贵一些。不过，这大年初一的，怕是也不好叫车。”
“那就走吧，也不是很远。”小徐道，“就当锻炼身体了。”
“嗐，我打钱。”王凯说着，掏出了手机。
小徐却不让，“啥意思啊，我是那么抠的人吗？不就是走走路吗，别这么奢侈，搞得自己好像很有钱一样。”
王凯有些哭笑不得，“行吧，随你，只要你还走得动。”忽然有些想念陈沫了。陈老板比徐老板大方多了，绝对不会心疼几十块钱，更不会因为觉得丢面子而不让自己叫车。
大过年的，也不知道陈老板现在在干什么。
陈老板人渣的神态，和后来虽然依旧活泼却难掩消沉的抑郁，在王凯的脑海中徘徊不去。路过一个农村村落，看着一排排民房，王凯又想起了父母。明天一定要回去看看了，大过年的，该给父母添几件新衣服，然后再买点儿好吃好喝的。不能给他们钱，给了，他们也不会舍得花。
“想什么呢？”小徐问。
“想我爸妈了。”王凯笑了笑，“有段时间没有回家看看了。”
“真好啊，我都没得想了。”小徐道，“我爹妈，都去世了。很早我爹就去世了，所以我小学没上完就退学了。家里老娘也在早些年不在了，到死都没有抱上孙子。”说话时候，小徐双手抄在袖口里，缩着脖子，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穷的时候，孝敬不来。手里有了闲钱，又不在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王凯跟着叹气，道，“现在你怎么打算的？要不要找个男人结婚？”
“结婚？”小徐有些意外的看看王凯，“老弟，逗呢？”讪讪一笑，又道，“一个人挺好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年纪大了，怎么办？头疼发热的，也没人照顾。”
“怕什么，我有房子。”小徐道，“到时候，谁伺候我，我把房子给谁。你信不信，到时候，别说那些表侄外甥什么的，就是朋友的孩子，都得抢破头来照顾我。”
“呃，万一房子不值钱了，谁来管你。”
“没有万一。”小徐道，“除非又打仗了，房子才不值钱。再说了，真打仗了，儿女也没用了。他们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工夫管你死活。”
王凯想了想，点头道，“是吧。”
“你是不知道，我有个朋友，之前就非要把他儿子认给我，要跟我当干亲家。说是朋友，其实关系也一般。为什么要扒着我？还不是看上我房子多，又没儿子吗？”小徐冷笑道，“这种人，我看不上。当初我穷的叮当响的时候，也没说帮我一把。都说患难见真情，这话是没错的。只有你落难的时候，才能知道谁是好朋友。”
“呵，是啊。”说到这，王凯又道，“可现在……你不觉得有点儿麻烦吗？房子还在，可宅基地和房产证，它不认现在的你啊。你甚至没办法证明这房子是你的。”
小徐显然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所以王凯提出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惊讶。只是看了王凯一眼，道，“只要你不对外人说，没有人会知道。过些时候，租客换了一遍，就没人知道原本的房东是谁了。而且，就算是现在的租客，他们住着房子，也不会在意到底谁是房东。至于以后的房产归属……呵，再说吧。”
王凯觉得小徐说的有道理，看看她，开玩笑道，“那你可要把我的嘴巴堵严实了。”
“嘁，随你，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搞不好还会有人把你当疯子。”
“疯子不至于。”王凯苦笑，“但一定有人认为我是在炒作。没办法，现在啊，想炒作的人太多，什么事都当做炒作的人也不少。而且，我这人吧……”
“鹅！！！”小徐忽然叫了一嗓子，撒丫子就跑。
王凯张着嘴巴，看着小徐的背影，也看到了前面晃动的白点。
有些哭笑不得的叹一口气，王凯提了提精神，追了上去。小徐跑的很快，王凯不得不加快了速度，一直跑了很远，眼看着就要追上，却忽听得一声惨叫。
小徐从路边滑了下去。
路边斜坡上积雪太多，小徐仰面栽倒，之后继续下滑。再往前，是一条用来排水的人工渠！小徐吓得脸色苍白，一边胡乱抓挠着，一边大喊，“王凯王凯王凯！”
王凯吓了一大跳，怕自己也这么滑下去，在路边急忙止住了身子，眼睁睁的看着小徐掉进水里，却是无能为力。
好在小徐运气还行，在滑进水里之后，终于一把抓住了湖边的野草，只是，这个时候，她的整个身子，已经浸泡在水里了。
王凯赶紧小心翼翼的下来，一把抓住小徐的手，把她拉了上来。就这么不大的工夫，小徐已经浑身被水浸透了。她哆嗦着，脸冻得颜色都不正常了。
王凯咧咧嘴，赶紧掏出手机叫车。
“哎呦……妈、妈的……冻死我了。”小徐几乎缩成一团。
王凯都要愁死了，看看湖里自由自在游泳的大鹅，道，“你呀！你当你是鹅啊？”
“废废废话多。”小徐想要把衣服脱了，可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时候，脱了衣服也够呛。“车车什么时候……”
“要等一会儿。”
王凯抓着小徐的衣袖，带着她小心翼翼的爬上去，站在马路边等车。小徐哆哆嗦嗦的打着喷嚏，王凯犹豫了一下，道，“上衣脱了。”说着，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下来。
“谢……谢。”小徐也不客气，跟王凯换了衣服，紧紧裹住身子，双腿却依旧哆嗦着。
王凯手里拿着小徐泡了水的羽绒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徐倒不是很自私，看到王凯这样，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双臂，抱着王凯，道，“好点儿没？”
王凯推开她，“顾好你自己吧。”
“狗狗狗……”
“狗咬吕洞宾。”王凯替小徐补充，“冻成什么样了，还这么多话。”
一直等了十多分钟，车子总算是来了。
钻进车里，吹着暖气，总算是好受许多。
一路回到家，小徐直接冲进了卫生间，“赶紧冲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王凯找了衣服穿上，又打开取暖器，对着取暖器烘烤。“赶紧的，我也要冲一下……阿嚏……”
这叫什么事儿！
王凯感觉浑身上下都是冰冷，臆想着骨头大概都结冰了吧。
过了好大一会儿，小徐忽然在卫生间里喊道，“你先回房间，我忘记拿替换衣服了。”
王凯应一声，进了自己的房间。又过了一阵儿，听小徐喊了一嗓子，王凯打开房门走出去，推开卫生间的门，却一眼看到了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而且没穿衣服的小徐。
“呃……你……”
小徐傻愣愣的看着王凯。
王凯反应过来，赶紧带上了门。
“你干什么！”小徐问。
“你不是说好了嘛？”
“我说‘你等等’！什么时候说好了！我忘记拿钥匙开门了！”
“什么钥匙？”
“卧室的！”
“卧室需要锁门？”
“废话！又不是我一个人住，不还有你吗！别啰嗦了！赶紧回房间！”
……
大年初二，王凯打着喷嚏回家。
反正大过年的也没什么事儿，王凯打算在家待几天。可没成想，当天晚上，大半夜的，就接到了小徐的电话。
“我发烧了，难受。”
“赶紧去医院啊！”睡意正浓的王凯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吼。
“难受，起不来。”
“叫救护车！”
“太贵了，好几百块呢。”
“嘿……我……我这……等着吧。我就是去了，你也得给我开门啊！门反锁了我怎么进……”
“没反锁，有钥匙就行。”
……
小徐烧的厉害。
滚烫的额头，把王凯给吓了一跳。
等不了了，王凯赶紧把小徐的被子掀开，又给她穿上衣服，抱着她跑出门。小徐已经烧迷糊了，两轮肯定不行。也顾不了许多，王凯干脆就把小徐放在她那辆爆了胎的三轮上，一路颠簸赶急诊。
还好去的及时，一瓶点滴下去，状况算是稳定了下来。只是，医院的生意实在是太好，没有病床了。王凯只得抱着小徐，在输液大厅的椅子上坐着。
转眼到了翌日晌午，小徐悠悠醒来。看一眼低着头打着闷鼾的王凯，再看看手腕上的输液管，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王凯虽然睡着了，但依旧环臂抱着小徐。这么睡了一晚，小徐有些不舒服，稍微动了一下，王凯惊醒，看到小徐，痛苦的闷哼一声，让小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双腿，咧着嘴说道，“腿麻了。”说着，站起身来，不停的跺脚。
小徐道，“谢谢你啊。”
“嗐，别客气了。”王凯说着，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小徐的输液瓶，道，“还好，快完了。”
小徐拧着眉头，道，“嗯，快了。”
“怎么？不舒服？”
“有点儿憋得慌。”
“嗐，上厕所啊。”
“没事儿，先忍着吧。”小徐道，“医院的厕所，太脏。”
“得，你忍得住就好。嗯，大概也就十来分钟就完事儿了。”王凯说着，又甩了甩胳膊，道，“胳膊都要断了。不是我说你，你睡觉真不老实。一眼看不见，你就能把针头给甩掉。”
小徐干笑一声，抬眼看看输液瓶，“不会是挂了一晚上吧？”
“没有，昨晚打到两点多，今天早上九点多又挂了一瓶，这是第二瓶。”王凯道，“一共两百多，记得给我报账。”
“真的假的？这么贵？”
“真的。”
“你没报假账吧？”
“我……”王凯有些哭笑不得，把几张收费票据拿出来，丢给小徐。“幸亏我留着证据呢。”
小徐看了看，点头道，“真扯淡，太黑了。真是一病回到解放前啊。”
“还好没回到六零年代，那时候更惨。”
“那不可能。”小徐道。
王凯笑笑，打了个哈欠，重新坐下，揉着脸，道，“困死我了，你说你也是，命值钱，还是钱值……咳，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为了几个钱，救护车都不舍得叫。”
小徐看着手里的收费单，咂舌道，“因为命重要，所以钱重要。”
王凯一愣，不禁笑道，“行！有道理。你这病一场，还悟出大道理了。”
小徐又抬头看看输液瓶，“也没多少了，走吧。”
“行。”王凯叫来护士，拔了针，带着小徐离开。
一直来到医院停车场，看着那辆三轮车上已经被撵坏的车胎，小徐嘴角一抽。“我还是在这上个厕所吧。”
“咋了？”
“车胎都这样了，路又不好，再颠出来。”
“……”王凯愣了一下，细一想……还是别细想了。
大年初二的时候，修车铺子也找不到。两人又骑着“残疾”三轮回了家。
小徐已经退了烧，精神好了许多，竟也不闲着，从屋里拿出来一套旧的里外车胎，要给三轮车换上。
“你这哪来的？”
“拆旧件那里找的，一对才五块钱，买新的要一百多了。”
“嘿，可以，你这日子，过得精细。你这楼，就是精细出来的吧？”
“别笑，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懂过日子。”小徐娴熟的扒着车胎，“有钱就大手大脚的，没钱了东借西借，算个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