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珠赶回峨眉的路因为四川山中一个小镇的时疫给阻隔了。
那个村子的人染上了霍乱。
叶秀珠知道,在古代,医疗条件极差的情况下,哪个地方爆发了时疫,官府首先要做的事便是封锁该地。
时疫蔓延下去的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皇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防止时疫扩散,第二才是救治灾民。
许多灾民就如同被围困在集中营里面一样,只能慢慢死去,然后尸体被一把火焚烧;在更严重的情况下,感染时疫的灾民会被提前结束生命,然后焚烧尸体,防止时疫扩散。
叶秀珠在的这个空间的皇帝还是很仁慈的,他专门派了太医院的太医和各地的名医前来赈灾。
官府中人赈灾救人封路,叶秀珠眼看到要到峨眉了,却被堵在了家门口。
她也不急,给独孤一鹤写了一封信,就投入到救灾队伍之中。
峨眉派没有蜀中居民的供奉,又怎么能立足蜀中?
峨眉派成立之初便是峨眉派为蜀中百姓提供安全,蜀中百姓供奉峨眉派。
现在已过了几百年,峨眉派早成为蜀中大派,自然有自己的田产、客栈、酒楼、地产经营;蜀中百姓的供奉虽然也不是峨眉派的主要来源,但峨眉派却不能失去蜀中百姓的人心。
人无信不立,江湖大派也是如此;失去蜀中百姓的人心,就等于失去蜀地的根基;一个已经失去自己地盘的门派,又怎么能在江湖立足?
叶秀珠在还是小弟子时便跟随师父师姑师叔他们一起剿灭过几次蜀地的山贼败类,也安在旱涝灾情出现时随师门一起开仓救济、安抚蜀中百姓。况且她又是峨眉山中少数懂的医术的弟子,也随着教她医术的师姑为蜀中百姓看过病。
如今蜀中出现了这么大的事,叶秀珠又是峨眉此辈医术不错的人,独孤一鹤一定会传书叶秀珠让她归来协助赈灾。
因此她便主动写信给独孤一鹤,让独孤一鹤安心,并求掌门师父派些峨眉派的弟子和她一起协助官府赈灾。
不知峨眉,蜀中大大小小的门派都加入到赈灾的行动中,叫不上名字的小门派有很多,其中出名的大派有峨眉、青城、巴蜀剑派、唐门等。
那么多武林中人来帮助,一下子缓解了官府人手短缺,官府又得到想叶秀珠这样精通医术的人相助,自然十分高兴。
比较幸运的事叶秀珠知道霍乱是经过水、食物、和同霍乱患者接触传播的;在空气中传播的概率低于一些呼吸疾病,不会因为吸了一口气就染上霍乱,不及前世的甲流、非典凶猛。可不行的是现在是在古代,现代只用几种抗生素输液就能治疗的病,古代确是绝症。
她要求给处理时疫的人掩鼻用的白布必须经过热水沸煮和高温暴晒。
四川此地又是常年大雾,引起霍乱的细菌不耐高温和干燥,却偏偏喜欢湿润;不过霍乱细菌耐酸不耐碱,于是她便要求每日都要给地上撒石灰水,人穿的衣服上喷皂角水,再用食醋消毒整个房间,用这些东西克制霍乱传播。
死去的鸡鸭一定焚化,死去的人也一样;食物一定要吃高温加热的,附近的水源也是不能饮用,官兵从山上开辟新的水源为当地人饮用,不过不论是饮用还是擦洗的水,必须是煮沸过的。
朝廷派的官员把朝廷派来的和他们这些自发来的真在人员分为几组,轮班制;尽量保证充足休息,就是如此,叶秀珠每天仍是很忙。
十几日过后,叶秀珠发现救灾人手又多了些,打听之下,才知道是江南花家派来的人手。
花家作为天下首富,花老爷宅心仁厚,有地方有灾,他自然会派人、拨银两帮助赈灾,花家派人帮忙赈灾,这并不奇怪。
可秀珠走出帐篷,看到那位指挥人搬动赈灾物资的谦和君子时,却真的吃了一惊。
她走上前道:“花公子,你怎么会在此?”
她认识的花公子自然只有花满楼一个,而此刻,知道她在此处,花满楼的惊讶一点都不少于她。
花满楼的声音露出些许惊喜,他道:“家里就我没事,听闻此处有时疫,自然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只是叶姑娘,你怎么也在此?”
叶秀珠道:“峨眉派的人是喝着蜀中的水长大的,蜀中百姓可以说是峨眉派的生身父母,出了这么大的事,峨眉派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我还没回峨眉就刚巧碰到此事,又略通岐黄之术,就留了下来;秀珠是蜀中的人自然要管蜀中的事,倒是花公子不远千里赶来施以援手,让秀珠十分感动敬佩。”
花满楼只是温言道:“叶姑娘谬赞,在下只是想为蜀中百姓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尽力而为,又何足称道?在下所做之事微不足道,只愿能帮这里的百姓减轻些痛苦,在下就很满足了。”
除了被朝廷派去无奈到一线的医生,谁又愿意接触霍乱病人?
多数来帮忙的人自然希望能捞着一份离霍乱病人远远地差事。
甚至从朝廷对霍乱病人的处理都能看得出,朝廷的首要任务是防疫,而不是治病。
即便是当今天子仁慈,也是把霍乱病人聚在一处,每日派人送药、送饭,任期自生自灭而已。
叶秀珠现在的角色也算医生,既然是医生,自然是避不了和霍乱病人相处。
但是花满楼,他却愿意守着霍乱病人,愿意守着弥留不久的霍乱病人,为他们做临终关怀。
花满楼的心里太多慈悲,即使是素不相识擦肩而过的人,他待他们也是真心实意;他那么心善,自然不忍心看人受苦;自然是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可他如此这般,少有顾及自己,若不小心染上霍乱,又该如何是好?
叶秀珠在亲自嘱咐他防疫措施之后,也只能愿老天能因为花公子的仁慈而给他更多幸运;愿他那颗对苦难充满怜悯能跳的久一些。
在实施了封锁措施、消毒措施、寻找了干净水源后,霍乱的传播总算控制住了;只是那些得了霍乱的人,以现在的医学确是无能为力的,几碗黄汤苦药若能助他们扛得住霍乱,那就是他们的幸运;若扛不住,也就只能是等死。
每日都有人抬出尸体焚化。
这个年代,得了霍乱有十分之三的生还几率都是高的;在如此医疗条件下,活下的人不过十分之一。
每日劳动的疲惫使叶秀珠暂时忘记了对霍乱的畏惧和第一次见到把死人一个一个抬出去的恐惧。
虽然知道时疫来时的凄惨,但是不是亲身经历,永远不会明白那种生离死别的悲痛,那种死神萦绕在身边,随时会张开它枯朽的利爪,玩笑一般带走一个活人的恐怖。
有时叶秀珠只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昨天看来还很有希望的病人今天就只剩下一具具待焚化的尸体。
有时前一天还一起说话、帮忙治病的医生,今天就突然倒下。
那么她,又会不会是下一个倒下的人?
叶秀珠不知道,她只能更加细密的做好她管得疫区消毒的工作和自己周围消毒的工作。
如此又撑了二十多日,等到最后一个霍乱病人死了,医生检查后发现没有新的人染上霍乱;这场时疫,算是过去了。
死者已死,生者却为自己存活下来而庆幸。
再大的哀愁也阻挡不了人们知道疫病控制住时的欣喜快乐、欢呼雀跃。
死者或余悲,他人已欢歌。
此刻叶秀珠才算长吁了一口气,疫情已解,危险已过;如今她只想回峨眉。
此处爆发时疫,这三五年内自然是不许人再居住了;朝廷自然派人员带着为数不多的时疫幸存者迁徙,寻找新的地方居住。
不管是来救助的人员再被隔离几日之后,就被允许离开。
本来过着这个镇子,就能直达峨眉山;如今此地四周都被封闭起来;叶秀珠自然要绕路回峨眉,恰巧,和花满楼能同路走一段。
她没有想到第二天花满楼的下人告诉她花公子突然病了,卧床不起。
心中一紧,用手帕掩面冲进花满楼的房内,她抓住花满楼的手为他把脉,放下他的手时,她的脸已是煞白一片。
晴天霹雳,花满楼,那么好的人,却得上了霍乱。
霍乱是严重的传染病,这间店的店主知道了,一定不会留花满楼;若知道的人更多些,自然容不下花满楼。
人之常情而已,对现在的人来说霍乱就等于死神,人人都求自保,据死神与门外,自然是可以理解的事。
可花满楼的安危又该如何?
心中暗叹了口气,她让一个小厮禀报当地县官,毕竟霍乱关系着当地上百人的安危,有霍乱病人必然要先让县官知道,又带着一小厮来到掌柜面前,说明情况后叶秀珠提出愿意出成倍的价钱买掌柜的店,只求花满楼能在此养病。
掌柜当然不依,可是掌柜的硬气在叶秀珠亮出宝剑时也变软了;如此逼迫一个平头百姓自然不是叶秀珠愿意的,无奈形势逼人,她亦无路可选。
霍乱的潜伏期有三到五天,想来当时医生为花满楼做检查时没有发现症状,才敢说他没有染上时疫。
但现在,就算叶秀珠问再多遍:为什么,花家公子如此好的人会得上霍乱,也是无济于事。
十分之三,花公子还有十分之三的希望;叶秀珠能做的,也就是让这十分之三的希望变得更大,帮花满楼过了这一劫,让花满楼的心,能够跳的更久些。
封锁客栈、禀报地方大人、派人把这么大的事告诉花家。
叶秀珠让跟着花满楼的随从将这间客栈和客栈周围每日都要洒多次石灰水,多买些白布煮沸消毒;她命人把凡是花公子换下的衣服、用过的白布条都焚烧掉,一些污秽之物也是加生石灰后深埋在地下。
花家是名门大族,花家的公子又是因为为救灾而来染上的时疫,如果花七公子真的再此地出了什么事,当地的知县肯定应对不了将来花家的责难。
所以知县大人自然不敢向对普通染疫病的人让其自生自灭,他还要派人请名医、调动人手,全力配合叶秀珠的治疗,为被封锁的客栈提供饮食、水源、医药、人手。
自然没有人愿意主动和霍乱病人接触,看到知府派来的当地的医生一副被逼无奈其实不愿靠近一步的样子,叶秀珠叹了口气,让他们负责抓药、煎药,客栈和周围的消毒;在屋外待命。
她会寸步不离的照顾花满楼的,就算是和死神争一争,她也要竭尽全力让花满楼病好、痊愈、活下来,并且活的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