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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 怨爹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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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蒙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己多时了。他看到叶粒一个人坐在水池边垂泪,很想过去作些解释,但又怕说不清楚。他本想帮她,不让吴晓红拉她,但不知怎的竟说出了那样的话。他从未见过她会向人射来那样的目光,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他见她和王云霞一道走了,才各自回寝室去了。

田蒙十五岁进高中时,个儿跟叶粒一样高。他庆幸自己在男生中个儿不高,抢着排到叶粒的身边,跟她分到了同一张课桌。到高二,叶粒长得慢了,他却象春天的竹笋直往上冒。声音变得低沉了,唇边长出了绒毛,对女同学的感觉异常灵敏起来。小时候,他同叶粒一起玩耍,有时打打闹闹无所顾忌,现在却不同了,同学们虽不再象中小学一样分男女界限,互相可以谈论思想、学习,但却只能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男生在女生面前不可以胡说八道,不可以嬉皮笑脸,不可以眉来眼去,不可以传递书信,……。他不敢直视女同学的脸以及胸部和屁股。叶粒就坐在身边,他也不敢轻轻地碰她挨她。他想看她的脸时,也只能偷偷地瞟一眼,用心去感受她的一切。当她那乌黑的辫梢无意地掉在他坐着的大腿上时,他便心神不定,飘飘然起来。他真想拿在手中抚弄,然而他只能坐着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她。

使他感到难堪而又非常感激的是:刚进高三,他的脸上突然冒出了一些讨厌麻烦的痘痘。那时由于同学们油气吃得少,长这种青春美丽疙瘩痘的人很少,大家都称之谓骚疙瘩。痘痘长在脸上不仅难看,而且意味着思想复杂品性不佳。他母亲因是京剧团的名角,常能得到丰富的物质。他星期六回家总能饱餐几顿油荤,这点特权也使他的脸在同学中享有了特殊。他气愤地用手使劲地捏那凸起的疙瘩,疙瘩更加高耸鲜艳了,脸肥肿起来。他象《夜半歌声》中的宋丹平一样地恼恨自己那张脸。他怕叶粒看到他的脸。上课时,他则着身子,把脸转到一边。下课,他也不敢离开坐位,把头伏在桌上。细心的叶粒还是感觉到了,她递过去一张纸。上面写着:你的脸感染了,危险!快去看病。叶粒的话比他父母的话分量重多了。他立即找班主任请假到医院看病。幸好他及时到了医院,他的痘痘长在脸上危险三角周一带,己感染病毒,如不及时医治,会有生命危险。病好了,他不再恼恨脸上还留下隐隐的癍痕,却很庆幸脸上曾长了疙瘩痘,从这件事上,他看到了叶粒的心,她比母亲更关心爱护自已。他心里暖暧的,一连好多天,做啥事都有劲儿。

叶粒是他心中的太阳。她人长大了,似乎对他更疏远了。他们虽近在咫尺却很难说上一句话。他生怕落在她的后面,让她瞧不起,总暗暗下功夫要跟她比试。在学习上,他虽然数学很冒尖,可文科老跟不上,但他并不灰心。他从学校的政治空气中己深刻地感知:学习好,不如思想政治好。只有政治思想好的人,才是党和政府培养的接班人。他要认真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孩子。

自从毛主席在196年提出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理论后,学校更加强调和坚决贯彻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方针。学校把政治课作为最重要的主课。洪涛在政治课堂上大讲阶级斗争,批判光专不红以及各种剥削阶级反动思想。洪涛提出大粪香喷喷论。许多同学都积极争取发言,阐述大粪果真芳香无比。洪涛用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盯着脸憋得通红的叶粒。田蒙急了,他怕她说出相反的话来,就抢着发言。他大声地说,我们要一分为二辩证地看问题,透过现象看本质,大粪表面臭实则香。……好在叶粒并没说什么,然而她的政治分数仍下去了。田蒙的政治分数却上去了。

田蒙希望考上重点大学,他看到班上的团员都有表现好、思想红的资本。他知道升学考试要查档案看家庭出身和政治表现,他必须在政治思想上下功夫。他想争取入团。工人出身的唐素芳是班上的团支委,她平时话不多,显得比较本份老实。她爱穿蓝色劳动布服装,下课还爱用工人发的劳保线手套拆成线织衣服。因学习紧张,女同学也很少织毛线,她却能见缝插针,抓紧时间地织。田蒙为了要求进步就主动向她靠拢,找她当入团介绍人。他认真慎重地写好了入团申请书,态度诚恳地向她汇报祖宗三代情况和自己的活思想。他说自已出生在小资产阶级家庭里,父亲是六中的数学教师,母亲是京剧团的演员。过去母亲曾扮演才子佳人、牛鬼蛇神,如《白蛇传》里的白娘子,《杨门女将》中的穆桂英,……父母都有一些资产阶级思想,比如:穿着讲究,与工农接触很少。母亲爱打扮,不过,现在她的思想己有很大的进步,不再扮演封建的角色,最近正在演《沙家浜》中的阿庆嫂,已是预备党员。一直静静地听他讲话的唐素芳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这才知道,挂在市公园门口的那张巨幅阿庆嫂剧照,就是田蒙的母亲。她可是市里的大名星大红人。她脸上露出微笑说:“你母亲不是小资产阶级,现在是革命文艺战士。”田蒙还向她汇报了自己有想读名牌大学的错误思想,以及对贫下中农出身的同学不够尊重,搞恶作剧。

他说的恶作剧一事,是班上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儿。武满仓平时吃不饱,常从家里带些东西来藏在被窝里,晚上等大家睡后,就躲在被子里象耗子一样地偷吃。田蒙趁武满仓不在时,抓了一把沙丢到武满仓的红苕干里。晚上熄灯后,武满仓将红苕干塞进嘴里,咬了一嘴沙,便叫起来:“妈哟!哪个龟儿子整老子!”

田蒙先是捂着嘴笑,实在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唐素芳对田蒙争取入团的表现比较满意,他狠斗私心一闪念,连上幼儿园时借了别人一个橡皮擦忘了还,这样的事都向她讲了。班上劳动,他表现也很积极,大家在学农劳动时,他打着赤脚挑粪。她看到有几个蛆爬在他的脚背上,他也满不在乎。她真想叫他歇一歇把蛆弄掉,可田蒙见她在看他,跑得更快了。

学校伙食很差,每桌只有大半盆饭和小半盆菜。平时饭菜都不够吃,大家只有将饭分着吃。一般是用筷子在饭中划一个米字,分成八份,各自挑面前的一份。到吃饭时,武满仓跑得最快,争着用筷子分饭。他经常把自己面前那份分得最大。一天,武满仓又抢着分饭,同桌的田蒙盯着武满仓跟前那份特大的饭,实在忍不住了,就将盆子在桌上迅速地一转,那份饭恰巧对着了唐素芳。武满仓立眉瞪眼地盯着田蒙想发作。唐素芳却红着脸不好意思去挑那份饭。武满仓心想:自己占不住理,犯不着跟他争扯,还是填饱肚子要紧。他将筷子在嘴里添了一下,长伸着手将筷子插到那份特大的饭上,把饭挑到自己的碗里。同桌的人都用鄙夷的眼光看着武满仓,也用诧异的眼光扫了一眼田蒙。

田蒙此举,并非有意讨好唐素芳,实在是讨厌武满仓。唐素芳却感到田蒙是在维护自己,她心里有种甜蜜的感觉,也有些埋怨田蒙做得太露骨,得罪了武满仓,对他入团会很不利。她细心地观察田蒙,觉得他长得廷标志,样儿有些象他母亲,成绩很好,表现也不错。虽不是革命干部、工农出身,但母亲是红人。她把田蒙入团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她向团支书汇报了田蒙的表现,希望拿出来讨论。她叮咛田蒙要跟同学搞好关系。唐素芳的担心不无道理。团委在征求同学意见时,武满仓、罗永兴说他鄙视工农同学,有白专倾向。他入团的事就一直拖到了文革暴发也没得到解决。

文革开始,田蒙感觉自己就象一只快要沉没的破船。他担心父母受批判,凡演过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都跑不脱。全国的一些女名星——新风霞、杨丽坤、黄婉秋等都在挨批挨斗。斗争矛头开始指向学校老教师时,他巳感到父亲在劫难逃。他告诫自已在武满仓、罗永兴等人面前切不可再象过去,只能装孙子。他羡慕武满仓他们因出身好,就可以趾高气扬,翻江倒海,严然以当代革命主人翁自居,而他则是悲风危卵,提心吊胆,夹着尾巴。

前不久,武满仓、罗永兴说要给班主任写大字报。武满仓用命令的口气说:“田蒙,快去搞点笔、墨、纸张来。”他去把笔、墨、纸找来了。他们又吆喝他去找浆糊和绳子,他心里骂着跳梁小丑,但还是忍着气去找来了。他对他们给班主任罗织罪名,写大字报非常反感,心想:龟孙子!你们怕班主任给的评语不好,考不上大学,头个月还在班主任面前当哈巴狗儿,现在咋就这样了?你武满仓更不是东西!你把五分硬币丢到床脚下,捡起来交给班主任假装拾金不昧,还经常向班主任打小报告……他恨他们,现在可又不敢惹他们。他很疲倦又不想参与他们写大字报,就拿着一张《人民日报》坐在床边上装着看。他靠着床架很快就睡着了。他在梦中,却清楚地听到罗永兴在说:“马淑群最喜欢白专分子叶粒,干脆把她的名字也写上去。”他无意识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却将面前装墨汁的碗踢翻了,墨汁倒了一地,把武满仓他们刚写好的大字报也弄脏了。不待他开口,脑袋上已挨了罗永兴重重的一拳。罗永兴骂着:“你有意搞破坏,对给反革命分子写大字报抵触、仇恨。……”武满仓也跳起来又踢又咬,还将墨汁往他脸上、身上抹。罗永兴、武满仓下手都很重。田蒙体育不错,身体也壮,但不善打架,也不敢出手还击,只用手抱着头左躲右闪,样子狠狈不堪。幸好大个子康毅和罗进川进来才使劲将他们拉开。他俩仍不依不饶。罗进川说:“他又不是有意的,叫他重抄就是了。”田蒙头上己有几个鸡蛋大的青包,手上己被武满仓咬了一排血牙印,没奈何也只得忍着气抄大字报。他想着只要不把叶粒的名字写上去,抄两遍也值。

叶粒见到田蒙,总把脸扭开,用后脑勺对着他。田蒙看到她,目光也有些躲避。一天,田蒙刚走进教室,武满仓就大叫起来:“小乖乖来了——”田蒙的脸顿时胀得血红。他抓起桌上的墨水瓶,就向武满仓砸去。嘴里骂着:“滚你妈的——”

武满仓嘻嘻哈哈地往外跑,边跑边喊着:“小乖乖——小乖乖——你是我的小乖乖——”

有些同学不知是咋会事,只是嘻嘻地笑。叶粒知道武满仓是在侮辱田蒙。上周星期六,叶粒回到六中家里。六中到处也扯满了大字报。她想看看到底给母亲写了些啥?就在大字报林中寻找着,却看到许多人在围观一张大字报,她走过去,从人缝里看到是某教师给田蒙父亲写的大字报。标题是《道貌岸然的田然》大字报内容是说田然追求腐朽糜烂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有人从他家窗外过,听到里面有嘻笑声,从窗洞里看到了田然把他老婆抱在面前,用手拍打着老婆的屁股,嘴里不停地说:“小乖乖,小乖乖,你是我的小乖乖。……”田然还在人前夸他老婆长得漂亮,造成极坏的影响。他们臭味相投,是一对狗男女。田然在课堂上放毒,宣扬白专。说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旁边还有一张田蒙的母亲给她丈夫写的大字报。上面写着她跟田然同床异梦貌合神离,走的各是一条道。她还揭发田然有反动思想,他曾说鲁迅如还在,也看不惯现在这样搞。他还说美国人民如都在水深火热中为什么不造反?叶粒非常吃惊,这个长得很漂亮的演员怎么竟这样?这是大义灭亲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此事虽与田蒙并不相干,但不知怎的她对田蒙的气恼更增加了一层。

田蒙回到家里,一些人对他投来怪怪的目光,他父亲象做错了啥事一样,胆怯的不敢拿眼晴看他。他担心父亲一定有反动言行被揭露出来了。傍晚,他见人较少了,就在大字报中寻找。当他看到父母的大字报时,气愤得全身发抖,感到无地自容。他真想将大字报撕得粉碎,可是他不敢,他把愤怒变成了满腔的怨恨,恨别人,也怨恨父母。他立刻回学校去了,想着必须跟他们划清界限。他再也不回这个破家了。

田蒙己有几周没回家了,他的父亲见叶粒回家,就跟她说:田蒙怎不回家啊!?他妈妈不回来,他也不回来!我很想他。叶粒想劝田蒙回家去看看,可又不想理睬他,就想过两天才跟他说。

田蒙失眠了,平时饭不够吃,现在却吃不下。武满仓他们侮辱他,叶粒也不理采他。他怨恨爹妈丢人现眼,让他受了奇耻大辱。父母的大字报是他的一块心病。他想跟叶粒单独谈谈,但又觉得到处都是眼睛。一天,他见叶粒一个人在洗碗池边洗碗,就急忙走过去装着洗手。叶粒往旁边移了一步,他跟着走了两步说:“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我是……”

叶粒想起了他父亲的话,就说:“你爸叫你回去看看。”

“管他的!他们自作自受。”他恨恨地说。

叶粒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心想,你怎么能这样说?就转身走开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田蒙没有回家。下午,他父亲想着要给他拿伙食钱,也担心着这个独子宝贝,怕他跟着别人乱起哄,就到学校来找他。他站在男生宿舍外叫着田蒙。武满仓和罗永兴等人就大叫着:“小乖乖——老乖乖看你来了——”田蒙愤怒地从寝室里冲出来,吼了一声:“你滚!——谁要你的臭钱!?——就向外跑了。”

大家知道田蒙最痛恨别人叫他小乖乖,班上一些男生就偏要叫他小乖乖。直到有一天,他无意地回答叫啥?大家就高兴地哄堂大笑。从此,田蒙似乎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了。他每天从早到晚都在钻研马列毛著,床上放满了这类书籍。连打饭上厕所都在背颂马克思、列宁、毛泽东语录。他开口便是这主义,那主义的了。同学们就讥笑他是马屎皮面光,学马列只为装门面。

大家正围着饭桌吃饭,同学们都不想挨着武满仓。田蒙来迟了一步,只得站在武满仓身边,他楞着眼盯着武满仓,看他又挖了旁边的墙脚。武满仓知道他在恨他,想着要整治他,就说:“大家都晓得你田蒙在努力学毛主席著作,我说一个啥,你就能说上一句毛主席的话,我就服你。”这时,有几只苍蝇正在饭桌上飞。武满仓说苍蝇。田蒙不加思索地说:“‘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还有,‘小小环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站在一旁的唐素芳心想,如果说错了一个字,那可了不得!她只管给田蒙使眼色,要他别上武满仓的当。武满仓又说要有‘黑’字的,心想这个字容易抓他的漏子。田蒙没理会唐素芳,略一思索就说:“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武满仓见没难住他,急忙说了一个屎字。田蒙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村上的人死了,”武满仓叫着:“不对,我说的是茅坑里的。”田蒙想了想说:“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罗进川心中骂田蒙是傻瓜,让武满仓牵着鼻子走。他用脚踢了一下田蒙,说:“你快吃饭,别人都下桌了。”武满仓做了个怪像,咧着嘴还想说啥。康毅大呵一声:住嘴——他指着武满仓的鼻子说:“你小子,敢拿最高指示开玩笑,想找死!”武满仓才不敢开腔急忙溜走了。

渐渐地田蒙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每晚烦恼不堪地很难入眠,听着同学们的鼾声他就心慌难挨。他羡慕他们睡得香,就挨个地叫他们的名字,希望有人能陪他说说话。罗永兴被叫醒了,他烦躁地说:疯子,半夜三更的,吵啥?武满仓说讨厌,再叫我就不客气了。康毅说睡吧!有啥事明天再说。只有罗进川知道他心里难过,就耐着性子表示愿意听他说。田蒙说:“你晓得文化革命的含意和最终目的是啥吗?”罗进川感到难以回答,就说没好好想过。

睡在下床的罗永兴听到,心想:白痴!这是最起码的问题。连造反夺权打倒一切反动权威都不晓得,还当啥班长?只听田蒙说:“是整个人民群众文化的变革,目的是创造社会主义文化。是要造就新的知识分子,使科学发展和技术进步得到新的高涨。”

罗永兴听到,心想胡说八道,他跳下床嚷道:“你放毒!不讲阶级斗争,还说啥要使科学技术得到高涨?现在首先要打倒的就是专家、学者、权威,把他们彻底搞臭。拿科学技术来顶屁!”

田蒙说:“我可不敢乱说,这里有马列著作为证。”他打开手电,在枕边的马列毛著中抽出一本书来翻着,指着某页上说:“不信自己拿去看。”

罗永兴把书抓过去翻了翻,见上面的意思果真如此,但仍不服气。他钻进被子说:“我看不清楚,反正要以毛主席的光辉思想为准,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为准。不准你心怀鬼胎,乱放狗屁,扰乱阵线。”田蒙本想以书为证跟他争论,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悲风危卵,不装孙子就要挨整。他只得把气愤和要反驳的话强吞下去。那晚,罗进川却深深地沉思着,没再合眼。

田蒙的父亲因有“反动”思想己被打入牛鬼蛇神之列。母亲又跟他爸闹离婚。他爸病了却时常念着田蒙。叶粒虽然不想理睬田蒙,可还是找机会跟他说,你该回去看看你爸爸。田蒙一听说父亲,心里象被捅了一刀。他说:“我没有爹也没有妈,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和我不相干。哼!他嫌脸丢得还不够,跑到学校里来干啥?”

她打断他的话,气愤地说:“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她不想再跟他费口舌,心想他咋变得这样自私,不近人情?

星期天,田蒙仍然没回家。他母亲和一个穿四个兜的军人一起到学校找他,正碰上从寝室里出来的武满仓。他母亲用普通话打听田蒙在哪儿,武满仓看着这个脸皮白嫩看起来很年轻漂亮的女人,心想:虽然她穿得朴素,但还是象资本家少奶奶。就警惕地问:“你是他啥人?”

“我是他母亲。”武满仓心想他爹妈果真是一对狗男女。他希望大家都来看看这个漂亮的资产阶级太婆儿。就大声地叫:“田蒙——小乖乖——老乖乖来了——”他还想再叫,被那个军人一把抓住说:“你叫啥,谁是老乖乖?你敢侮辱革命军人!你小子欠揍。”武满仓见那人很威风,身后不远还跟着两个士兵,忙分辩说,我又没敢说你,是说她。”

“你敢说她?她是革命文艺战士。”那人抬手给了武满仓两耳光。洪涛慌张地赶来了,说不晓得王政委亲自到学校视察来了,没安排到校门口迎接,很抱歉。武满仓趁他们说话,赶快溜走了。王政委冷淡地握了一下洪涛伸得老长的手说,你忙去吧,我来看一个娃娃。

田蒙在宿舍里己听到武满仓的叫声,他爬上床将被子蒙着脸。母亲和那个军人进来了,寝室里的人都知趣地走开了。他母亲想让他和这个王政委一块儿出去吃顿饭。可田蒙蒙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心里恨着母亲公然带着相好到学校来,他真想用头去撞墙。她母亲见他一直不吭声,也不起床,只得将一套精装毛著和几个苹果放到他的枕边。王政委说:“娃娃,你不能怨你妈,只该恨你爹。你妈是革命的,你爹是反革命的,两人不可能呆在一块。你应站在革命的一边,跟你那个爹划清界限。否则,同情反革命,也会成为反革命。”

母亲和王政委走了,田蒙在被子里悄悄地抹泪。一会儿武满仓、罗永兴进来了。他将被子捂着耳朵,心想少不了又要遭受侮辱。武满仓叫着:小——却改口叫田蒙,他们给他端午饭来了,叫他快起来吃。武满仓突然的变化让他迷糊了,他弄不清啥叫丢人现眼,啥叫光辉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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