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三十九章 茅屋相聚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老天象得了瘟病,昏天暗地没完没了地向大地洒着雨水。庄稼和树木都喝饱了水,沉重地耷拉着头,想把身上过多的水份甩掉。出门到处都是烂泥。鸡也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肯出去。许多社员都没出工。只有曹三嫂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近处山头上割草。她男人得了肝病,欠了一屁股的债,拖了一年多,上半年死了。曹三嫂子要还债,还要拉扯猪娃儿长大,就是天上落刀,她也不肯息着。

王云霞望了望外面,抱怨地说:“这鬼天气,一连下了三天了!烧的都没得了,猪儿也没得喂的,米也不剩几颗了。”

唐素芳说:“等雨小了,到自留地里挖点红苕,割点苕藤,猪儿和我们都有吃的了。反正活一天算一天”她拿出一个扎得花花绿绿的鞋垫子做起来。这鞋垫是给康毅做的,那件事后,康毅老躲着她,不愿和她单独见面。她恨他薄情寡义,给他做鞋垫也懒没精神,做了一个多月也没做完。

她们喂的鸡在屋子里刨食。那只大红公鸡长得红冠绿耳威武雄壮,它老是围着那只小巧的快下蛋的黄鸡婆儿打转。黄鸡婆儿也长出了“人”才。脸儿发红眼睛晶亮。公鸡刨到一根蚯蚓,就咯咯嗒——咯咯嗒——地学着母鸡儿发出奇怪的叫声。它把蚯蚓啄起来又放下,叫几声,再啄起来又放下。直至那黄鸡婆儿奔过来,一嘴将扭曲的蚯蚓啄过去。唐素芳看到,感到阵阵心酸。那公鸡儿是省着嘴让母鸡儿呢!人啊!还不如畜!

她想马上去找康毅,投到他的怀抱里。可是,康毅的脸就象三伏的天阴睛不定。一天傍晚收工,她去找他。康毅正从田坎那边走来,见到了她,他折转身往很少有人去的山弯弯小溪边的竹林里走去。她也跟着走进去。在浓荫深处,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来就剥她的衣服。两人拥抱成一团,搞了一次他还要。她不想要了,想跟他说说心里话。他却粗暴地动着手说:“你不就想这样吗?”她气得在他肩上轻轻地咬了一口。他却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从地上捡起衣服各自走了。这之后的一天,她在街上碰到了他和罗进川,他却象对路人,把头扭开不想跟她搭话。她背开罗进川悄悄地跟他说,想跟他谈谈。他正眼也不瞧她地说他心里烦,没啥说的;还说今后不要去找他,那样影响不好。她咬着牙气愤地想说,怎么连谈谈都不行了?可她忍了。她怕把他逼急了,他会翻脸。她只有耐着性子等待。

她的月经已有两个月没来了。身上也有些奇妙的变化,两个Ru房阵阵发胀,小肚子里的神经时不时象有什么在触动,她意识到可能怀孕了。她时而感到喜悦,时而又恐惧悲哀。她想,如若真有了孩子,他就只有和她结婚,可是未婚先孕,这是很见不得人的事情,别人会在背后骂她是烂货,不要脸。只要康毅能答应和她结婚,别人怎样骂她也能忍受。可是,万一康毅耍赖不认账呢?那就糟透了,两个人的事情别人不能作证;何况康毅又是大红人,他说没那事,别人准信。她恨恨地咬着嘴唇气恼地说:“当了知青就下贱了,被人瞧不起!”

王云霞在屋子里转着,正感无聊,听唐素芳这样说,心中升起一股怨气。她见那只大红公鸡正把一只翅膀张开,象跳舞似的围着母鸡儿转着,嘴里发出咯咯,咯咯的叫声。她知道它是想要踩蛋。她张开双手去轰那对小夫妻,大叫着滚出去。两只鸡惊叫着拍打着翅膀逃出去了。

叶粒坐在床边补织毛衣袖口,见王云霞没明其妙地赶鸡,心想你何故要吓跑人家?它们也怪可怜的。她曾用破草帽和棕叶做了几个鸟儿窝放在门外的树叉上,希望看到鸟儿在那儿成家,生儿育女。可是鸟儿总不飞来。在农村,她们已懂得了猫叫春,狗打架的含义。从农民不离嘴的粗话,脏话中,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已完全明了。过去,她认为是好朋友就可以永远、永远地生活在一起。现在,她已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了。朋友是朋友,最终要各找归宿。就象鸟儿要配对,筑巢,生儿育女一样,这是自然规律。她思念起罗进川来,是他扣开一|了她少女的心扉,向他赤诚地坦露了对她的爱。想起他在狱中,她的心在流泪。她停了手中的活儿,呆呆地望着门外连绵不断的雨丝,想着过去只记住了鲁迅先生《伤逝》中的一句话:“第一,便是生活,人必活着,爱才有所附丽。”然而,涓生不是惭悔了么?他祈求子君饶恕。愿在孽风和毒焰中拥抱子君,乞她宽容!她眼前浮现出罗进川忧郁痛苦的脸。她悔恨没有很好地给他安慰和温暖。罗进川曾说:“我们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我们应该得到爱。……”她在心里呼唤着他。渴望着飞到他的身边。给他关心和照顾。她要向他说,只要他活着,她就要等着他。

三个姑娘各自做针线。外面的雨还在滴滴嗒嗒地下,屋子里边在滴滴嗒嗒地漏。茅屋被狂风吹烂以后,生产队的络耳胡副队长,拿了一张薄膜补在那个大缺口处。雨虽然没直接淋进来,但仍顺着缺口边沿的缝隙不断的往里面钻。她们都在想着心事。王云霞心中也充满了烦恼,她愤愤地想着:时光象利刀,刀刀催人老。难道我就这样当一辈子农民吗?我才不要死在这里,埋在这里啊!她又想着初中的一些没考上高中的同学都参加了工作,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感慨地说:“你们说,是不是有人在拿我们的命运在开玩笑?”

唐素芳说:“各人有各人的命,这是前辈子修的。我奶奶说,婚烟问题也是前世修的。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修来共枕眠。月下老人把绳子一牵,有缘千里来相逢,无缘对面不相识。我只求菩萨保佑,让我找一个对我好的人。”她口头这样说着,心里祈祷着她和康毅的婚姻一定能成,白头到老幸福美满。

王云霞笑着说:“你真是迷信了。”她心中也在愁苦地想着自己的终身大事该怎么办啊!?找知青,一辈子就只有当农民,找工人,别人还瞧不上!

唐素芳说:“什么迷信不迷信?我现在相信有因果报应了。我们的命牵在别人手里。你看,各人有不同的命。同样是人,有的当工人,有的当农民,有的当领导。”

王云霞感叹地说:“是啊!我们是背时命。很多事情,都弄颠倒了。”

叶粒说:“我就不信,我们会永远倒霉。物极必反,事情总会有变化!”

秋雨绵绵,天黑得早。才六点钟,外面已是黑麻麻的看不清了。叶粒她们正在煮晚饭,听到外面响起了一串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有人在叽叽呱呱地说话。王云霞探出头去张望,见有四个人向茅屋走来。等他们走到茅屋跟前,王云霞才认出,走在前面的是叶粒的弟弟叶培,后面是田蒙、胡立超,最后那个矮个子是小造反派徐春林。徐春林嘻嘻哈哈地说:“你们这里是大土泥,硬头溜,摔了老子两跟斗了。”

叶粒听到他们的声音,从里面走出来说:“这么晚了,你们从哪里钻出来的?”

徐春林抢着说:“今天运气不好。从城里回来,龟儿子驾驶员些傲起来了,不让我们搭巴车。走了几十里路,只有到你们这里来打游击。”

他们走进屋子。叶培问:“有没得干帕子?我们的胡琴打湿了。”

叶粒转了两转找不到适合的,就把枕巾递给了叶培。她回过头来,才发现徐春林手中也拿着一把用手帕包着琴面的板胡。他们用枕巾擦着琴把,小心地把琴放在桌上。叶粒叫他们快把湿衣服脱下来烤干。

四个男知青到厨房里关上门。他们把锅端开,脱下衣服烧火烤起来。叶粒把她们的衣服放在厨房门口,只管叫:“看着凉了,把我们的衣服拿去披起。”

他们嘻嘻地笑着,徐春林说:“哪个穿你们的花衣裳哟,我们又不演戏。”

他们把茅屋弄得烟雾弥漫。叶培的裤子烧了个洞。徐春林的袖子烧了半截。他们把衣服烤了个半干就穿上了。几个又咳又呛地钻出来,一个个脸上都弄成了大花脸。叶粒递过去毛巾叫他们把脸洗一下。

叶培说:“我们都在唱饿龙岗。你们锅里的饭还不够我们两个人吃。”

叶粒忙着去煮饭。她把米全倒出来,仅有大半碗。她端出来说:“糟了,这几天下雨,没挑谷子去打,就剩这几颗了。菜也没得,只有将就了。”

徐春林说:“你那点吃不饱,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胡立超说:“找两个斗笠来。”王云霞拿了两个斗笠递过去,两人背着背篼,戴着斗笠出去了。

叶粒说:“他们要去当偷儿?”

叶培说:“偷字太难听了,叫跳丰收舞,或顺手牵羊。”

叶粒眼睛都瞪圆了说:“你们咋这样?”

叶培说:“别紧张,谁象你们,啥事都那样认真。不想办法吃啥?”

叶培告诉叶粒妈妈有时可以回一趟家了,就是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叶粒皱着眉不再说话。她也很想回家看看。田蒙在桌旁坐着,总拿眼晴瞟叶粒。叶粒不理他。唐素芳也不理睬田蒙,有时还白他一眼。田蒙倒不以为然地想着他的“伟大”计划。他很想跟叶粒单独谈谈。他想说,你等着瞧吧!我会让大家挣脱锁链,跳出苦海。可屋里有那么些人,他总找不到机会。

一会儿,徐春林和胡立超背着东西回来了。叶粒走过去看,心想该不会偷了农民的鸡鸭。徐春林放下背篼,里面装着大半背红苕芋头。叶粒说:“你们到哪儿去弄的?”

徐春林说:“到山那边生产队地里刨的。”

王云霞说:“明天人家发现了,还说是我们去偷的。”

徐春林说:“哪儿怀疑得到你们?隔那么远,象猪儿狗儿哄的。”

叶培笑着说:“对,是猪儿狗儿哄的。”

徐春林说:“哪个跟你斗嘴?快洗出来煮起,我又饿又累。”

一会儿红苕、芋头煮熟了。屋子里散发出香喷喷的气味。竹篾碗厨里只有三个小碗,两个大碗,四双筷子。徐春林说:“筷子还差三双,碗也差两个!可见你们生产队得了安家费,又舍不得给你们买东西,头次真该揍油子一顿。”他边说边伸手到锅里去抓芋头。芋头很烫,他赶快将手缩回来,在嘴边哈了两口气。他垫着脚在外面屋檐下折了两截篾条,又从装芋头、红苕的背篼里找来了两张芋荷叶。他递了一张给胡立超,伸手到锅里,三刨两下将红苕芋头捡到芋荷叶里。大家在屋子里,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蹲着、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外面还在滴滴嗒嗒地下雨。屋子里也在嗒嗒滴滴地漏雨。徐春林说:“我作了一首打油诗,你们都听着:

茅屋漏雨滴碗头,

吃的是红苕和芋头。

知青倒霉住里头,

我们遭罪没活头。

田蒙说:“你这算啥打油诗?你听我说两句:

外面下大雨,

里面下小雨。

外面雨停了,

里面还下雨。

徐春林说:“你这,还没得我的好。”

王云霞接着说:

这里陏时下雨,

我们的泪象这下不完的雨。

我们的泪掉到贫脊的田野里,

我们的泪落到难言的肚子里。

我们的泪不要告诉家里。

叶培接过去说:

我们是没人要的孩子,

我们的苦难无休无止。

在这荒凉的山野,

我们的青春就埋葬在这里

叶粒接过去说:

我们是暴风雨中的一粒尘埃,

我们是海啸中的一粒沙石。

我们期盼风暴早些过去,

我们渴望海啸早些停息,

我们受伤的心灵需要修养生息!

叶粒说完后,大家一片沉默,都不再吃红苕、芋头了,一个个眼中都含着泪。田蒙用手帕擦着自己的眼镜,低沉地说:“我们都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为啥要当这种农民?我们要想法子跳出去!”

王云霞说:“有啥法子啊?”

徐春林说:“有屁的法子,只有死在农村了。我原以为在乡下可以照黄鳝,捉泥鳅自由自在,谁晓得农二哥比我爹和后妈还管得凶!”

叶粒叹息着说:“时光不等人啊!”

大家心情沉重起来。叶培突然异想天开。他说:“如果在坟山上的棺材里睡一晚上就能调出去,我都敢!睡两三晚上都行!”

胡立超说:“只要能回城,今晚马上出发,到江城市跑个来回,一百多里路,我也要拼命。”

徐春林抢着说:“你们说的哪个不敢?我说的才不容易。把一堆热烙烙的牛屎吃了,就能当工人,我都干!”

田蒙摇着头说:“你们都在说些狗屁鬼话。你睡棺材,你跑一百多里路,你吃牛屎,吃一堆,吃十堆都跟别个屁相干。相干的是我们的户口和粮食关系。凭啥子把我们栓在农村?不就是凭那两张纸吗?只要把那两张纸拿到手了,我们就不是这里的人了。”

田蒙的话让大家耳目一新,茅塞顿开。下乡时,学校和街道对不愿下去当知青的,不就是要强行下户口和办粮油关系吗?叶培、胡立超、徐春林刚才所说的都是无稽之谈与事无补,只有田蒙说的话才是实实在在的。大家的眼睛突然明亮了。

叶培说:“对对,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咋个才能把那两张纸弄到手呢?”

田蒙神密地说:“我自有办法,叫他们乖乖地拿给我们。”

“有啥办法?”几张嘴同时问。

田蒙慢腾腾的卖起关子来。他说:“暂时保密,等拿到手你们就晓得了。”

唐素芳说:“对我们还保密?能拿到手,可不要忘了我们。”

田蒙好象很有把握地点着头说:“当然不会忘了大家。”

徐春林高兴地跳起来说:“对,拿到户口,我们就自由了。田哥,上刀山下火海,你尽管分付,我一定不做缩头乌龟。看你们刚才,悲悲哀哀的,象要见阎王,搞得大家都不开心。”他把板胡拿过来说:“叶哥,来——我们拉一段。”

田蒙把二胡递给了叶培。

叶培说:“拉啥呢?”

徐春林说:“拉《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

两人调好了曲调拉起来。那本是一首欢乐跳跃的乐曲,文革初,学校每次演出都有这个节目。不知怎的,大家听起来都感到哀婉悲凉,勾起了对文化大革命初期的回忆:同学们一起游行,一起呼口号,到北京见毛主席,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曲拉完,几个知青都泪流满面,沉浸在悲哀之中。唐素芳突然唱起来:“远飞的大雁呀!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知识青年想念你呀,亲人毛主席!……”

田蒙说:“别唱了!还是拉一曲欢乐的。”

叶培说:“有一首叫《百鸟朝凤》的曲子,本是唢呐独奏的,我和徐春林一起合拉过,还马马虎虎。”

叶培和徐春林互相点了一下头,便开始拉起来。大家都出神地听着。他俩配合得很默契。他们似乎听到了各种各样的鸟叫。一会儿,象有鸟儿在婉转悠闲地独鸣,一会儿,又象有许多鸟儿在齐唱,一会儿,又象在争强好胜地斗嘴,展着歌喉各自叫得很欢。他们深深地被琴声打动了,似觉沉浸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感受到了生活中的欢乐、悠闲、自在。直到音乐戛然而止,仍觉余音缭绕不绝于耳。王云霞说:“拉得真好!看不出徐春林这样小,也有两下子。”

听到别人夸赞,徐春林很得意,扯着喉咙,怪声怪调地唱起来。“知哥拉琴,知妹唱歌,知哥知妹穷欢乐。唉哟哟——我们都是飞不起来的雀雀。大家都来穷欢乐。穷欢乐,穷欢乐,我们都是飞不起来的雀雀……”

叶培、胡立超都疲倦得打盹了。女知青们要把床让给他们睡,几个男知青说啥也不愿意。他们来时,已看到她们的草树(将晒干的稻草围着一棵树,堆得高高的)就在茅屋旁不远处。几个男知青跑出去,不一会儿,每人都抱了一大抱稻草回来。他们把稻草铺在地上。

叶粒担心地说:“秋蚊子咬人,看你们咋个睡得着?”

徐春林笑嘻嘻地说:“你莫管,我们自有办法。”

三个女知青合睡一张床,给男知青们拿出了两床被子和两张草席。他们把草席铺在稻草上。四人并排着睡在上面,用各人的裤子笼住脑袋,只在鼻孔处留一个洞。他们翻身时,稻草窸窸嗦嗦地响。睡到半夜,徐春林滚到地上冻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推着身边的田蒙说:“劳驾……”

“干啥呢?”

“往里面挤一下,我……我……睡到地上了。”

田蒙懵懵懂懂地抓了一把稻草递过去。天亮了,风停雨住了,霞光从门缝里射进来,照在几个沉睡着的男知青身上。三个女知青轻轻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忙着做早饭。(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信息全知者盖世双谐终末忍界玄尘道途反叛的大魔王五胡之血时代绝对一番我只有两千五百岁奸夫是皇帝你老婆掉了
相邻小说
海贼之剑魔大将我能通神明洪荒之太清问道阎王重生在1978冰糖炖雪梨[暮光]从现在开始吃素瞄准镜系统陆小凤之花秀珠玉[快穿]男主他又在吃醋英雄无敌之全能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