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瑾估计的没错,景承思前想后,想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彻夜难眠,也仍然没有想通。
可是,三天之后,他却依然答应了黛瑾的提议。
娶黛瑾的侄女儿楚伦伶为妻。
景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黛瑾已经过了如此艰难险阻的前半生,那么剩下的日子里面,如果他不能作为她身边的那个依靠,那至少要以自己仅有的能力,让她开心一点,甚至,只是舒心一点。
他还知道,黛瑾的性格,外柔内刚,如果这件事情,她认为是有道理的,那一定有她的理由。
既然如此,那哪怕自己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只要能让她开心,让她称心如意,景承就会去照做。
过去的一次又一次,其实景承有很多时候是不同意黛瑾的想法,或是不理解她的初衷,可是不重要,她已经过得很辛苦了,自己又怎么可以成为那个给她难上加难的人呢?
然而另一面,得到这个消息的伦伶,也一点儿没有开心的念头。
伦伶在京城的这几年中,过得并不称心如意。
心高气傲如她,在小院子当中,如同别人的附属品一样的生活着,虽然吃穿不愁,然而心性却一天比一天更加孤僻古怪。
表面上,她学会了戴着面具,向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低头,因为她不仅仅是寄人篱下,她是寄于一个王爷的妾室篱下。黛瑾姑母本来就不是什么高贵的身份,而自己,则是比这王府里的奴才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有的时候,伦伶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那王府里的上等奴才,那些服侍王爷、世子,甚至是服侍黛瑾姑母的奴才,不仅和自己一样不愁吃喝,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且还比自己更加有些权势,平日里可以随随便便在王府里横行霸道。
而自己,虽然名义上是个主子的身份,却要看人眼色,才敢在被姑母允许的时间里偶尔进出王府,其他时候,一应吃喝用度,全都是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给送过来。
每当王府里的人奉黛瑾之命来给伦伶送东西的时候,她都会觉得,那些人的每一个毛孔里似乎都在透着对她的瞧不起,手中的吃食玩物,似乎都是施舍一般。
其实顺王爷死去后没多久,黛瑾就曾经问过伦伶是否想搬到王府内来居住,毕竟当初让她出去住的唯一顾虑就是老王爷的色心,而如今他不在了,黛瑾其实更加愿意尽量跟伦伶变得越发亲近一些。
楚家的人没有几个了,而正正经经的下一代,如今只有伦伶自己。
可是伦伶不愿,在她眼里,伯父代璋也好,姑母黛瑾也好,都是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死活的,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还有就是,虽然过去的事情伦伶知道的不多,不过以前听母亲和刘嬷嬷所说,父亲在楚家,本就是个没人愿意正眼瞧上一眼的庶子。伯父和姑母则是一母同胞,受宠的嫡子嫡女,因此,自己一家所受的苦难,自己如今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女,多半他们也是逃不了干系。
这些京中的什么名门贵族,什么官宦人家,在伦伶眼里,都是些丑恶的代名词。
而那王府,不管是过去叫顺王府的时候,还是如今叫淳王府,都是个极混乱甚至肮脏的地方,她不愿去。
过去不愿去住,现在要让她嫁进去,她更是满心的不乐意。
她猜想,既然姑母和伯父跟自己都没有什么多么深厚的感情,这桩婚事,多半是为了讨好巴结这位淳王爷吧。
或者说的更透彻一点,用自己这还算年轻美丽的身子,给他们两人换一个跟皇室结交的机会,和日后更加稳妥的官途吧。
不过伦伶转念一想,如今淳王爷可是这王府里唯一的主人了,自己作为庶女,本来是嫁不到这么好的人家的,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做正经王妃,何乐而不为呢?
她心中暗暗发笑,这样一来,王府里面,除了淳王爷之外,可就属自己是主人了,这堂堂的淳王府,可就是自己真正的家了。
到了那个时候,不仅可以结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而且,还可以让那黛瑾姑母变成寄于自己篱下的身份。
多么巧妙的转换呀,伦伶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她几乎要迫不及待,看到伯父和姑母都在自己面前俯首的样子。
就这样,这一桩看起来顺理成章,亲上加亲,实则暗藏各种玄机的婚事,很快就*办起来了。
新婚之夜,黛瑾喝得很多,不知为何,这一天,心情纷繁杂乱的,不只是景承一个人,也还有她。
她对景承有过动心么?到今天,她还是觉得没有。
她对景承起过共度一生的念头么?这如果说没有,那就是骗人的了。
在怀上仪如之前,景承给她带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在黛瑾最艰难,最黑暗的那段日子里,只有景承,一次次许诺给她,对未来最美好的幻想。
可是在决定了留在顺王府之后,关于景承的一切,就渐渐的在脑中变得模糊起来。
她知道,那只是年轻时候的一个梦了,而且就算是那个梦,梦的主角也只是一个自由的生活,而不是景承。
但是,但是,这么多年来,景承在她身边,从来没有走过,每一次她有所需要的时候,她身陷危难的时候,不问原因,不顾后果可以挺身而出的人,一定是景承。
十来年了,两人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也许这个问题,连黛瑾和景承两个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是不管是什么关系,从今天开始,都要变了,都不会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黛瑾其实是有一些开心的,除去其他关于夺嫡的种种,能把伦伶和景承凑为一对夫妻,她一直觉得是无奈之中最妥善的出路了。
景承是个好人,这是黛瑾最坚信不疑的一点,而伦伶,如此孤孤零零生活了好几年,能最后落到了一个好人的身边,也算是她这个做姑母的最后一点愿望了。
哎,人生如戏,世事无常,其实最让人迷惑的情绪,既不是开心,也不是悲伤,反而是黛瑾和景承在这一夜共同分享的,这种有喜悦也有感慨的迷茫吧。
景承应付完来往的客人,回到洞房的时候,伦伶已经睡下了,很久没有碰上过热闹场面的她,有些禁不起皇室婚礼的繁琐,几乎是刚刚回到房中,连鞋袜都没来得及脱,便和衣而眠了。
景承看着伦伶年轻稚嫩的脸庞,实在无法劝服自己躺在她身边同床共枕,于是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打算到花园中散散心,也醒醒酒。
花园中,没了白天的喧嚣,此刻显得十分安静。
然而这安静的花园,倒并不寂寞,黛瑾,也坐在那里。
彼此对看,似乎对于对方的出现都并不意外。
空气中,混杂着酒气和花香气,与平时的生活,好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中,他们的言谈,可以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束缚。
“怎么没去安寝?”
“不乏,出来走走。你呢?”
“太乏,也出来走走。”
相视一笑。
这时,仪如一蹦一跳从远处走来,她已经快满六岁了,出落的伶俐可爱,模样神情,都有几分神似她母亲的样子。
仪如看见了母亲,脚下更加快了几步,朝黛瑾扑过来,黛瑾宠溺的将她拦在怀里,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任何人她希望可以用一片单纯去对待的话,那也许就只有仪如了。
“如儿,怎么不睡?”
“如儿睡醒了,想起身找娘亲呢。” 仪如虽然从小缺少了父亲的疼爱,可是又母亲的百般呵护,也是个十分喜欢撒娇的。
这王府里面,说起对仪如上心,除了黛瑾,就属景承了。
也许是年龄相差太多,也许是对黛瑾的情分渐渐爱屋及乌的转移到了仪如身上,在景承眼里,这个聪明漂亮的小丫头,似乎一半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另一半,却是自己的干女儿一般。
而在仪如小小的头脑中,也渐渐潜移默化了景承对自己的疼爱,说他是长兄吧,可是其他的兄弟姐妹们,都没有享受过和自己一样的这份来自长兄的关怀呢。
此刻的仪如又困乏了,她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靠在黛瑾的怀中就合上了眼睛。
“快别在这儿睡,仔细风大,冲着了受凉。”景承一边说着,一边摇醒了两眼朦胧的仪如,还顺手把自己最外面披着的斗篷脱了下来,盖在了仪如的身上。
“谢谢爹爹。”仪如惺忪着双眼,含糊的说了一句。
这一句话,把黛瑾和景承都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看是困迷瞪了,嘴里胡说些什么!”黛瑾一面慌乱的责怪着女儿,一面唤人找奶娘来带她回房。
“我问张妈妈,爹爹是什么,张妈妈说了,晚上和娘亲睡在一处的,就是爹爹,现在虽然没睡,可是也是晚上了呀。” 仪如童言无忌,半睡半醒,就这样说了几句令景承和黛瑾都倒吸冷气的话。
“快不许胡说了,淳王爷是你的长兄,可不许这样不懂道理。”
“别怪她,如儿还小不懂事,她自小没了爹,也怪不得她。如今只是困极了胡说,快送她去睡吧。” 景承心疼仪如,便送她母女二人回房了。
夜色深沉,几个人一行离开了花园,却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说话的不远处,伦伶痴痴愣愣的站着,完完整整听到了这对话的每一个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