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相比较于减少月例,“东脚门的偏院”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一紧。
顺王府里面,那个地方,是谁都不愿意去的。
顺王爷一向是一个好色之徒,从年轻的时候就是,到老了更是变本加厉。碰上看着顺眼的女子,就千方百计的讨了来或是买了来,宠爱一阵子。
除了熙云做王妃的那一阵子,王爷忌惮于她的威风,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往家里面填人,其他时候,都是见一个,爱一个,腻了,就立刻再换一个 。
这么说来,倒是在黛瑾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当然,也是因为她承受了最多的打骂*。
王爷这样性子的结果,就是这王府里面虽然正经有名有份的王妃夫人不多,然而姬妾、侍妾、通房丫头却是比哪个官宦人家都多。
女子多的地方,争风吃醋自然是在所难免,不过王爷自诩自己有一副怜香惜玉的心肠,不管身旁的姬妾们怎么胡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大不了的岔子。
王府毕竟不必那皇宫后院,反正这么多年,嫡子只有景承一个,女子们之间的争来斗去最多就是牵扯到一点点家产而已,温饱不愁,也就没什么了。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东脚门上的一个偏院。
顺王府里面的人都知道,那个院子,对于这府邸,几乎就像是后宫里面的冷宫一样的所在。
听说,当年顺王妃,也就是景承的母亲,身边有个极不老实的丫头叫宁蕊的,在王妃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受了些王爷的宠爱,也怀上了孕,一时糊涂脂油蒙了心,不知听谁撺掇了,便算计着让王妃摔倒没了孩子。
结果这宁蕊不知是否是现世报,自己的孩子也莫名其妙的掉了,当时王妃看她也受了些苦,便想着慈悲为怀,没有大动肝火,只是把她撵了出去。
后来不知怎的,她想方设法又招惹上了王爷,直接当姬妾买回了王府。回到王府的时候,刚好赶上王妃怀着景承,看见王妃又有了孩子,而自己却没有,一时悲愤,便故伎重演,又找到了机会弄伤了王妃。
幸好这次,王妃的月份已经很大了,虽然胎儿受了惊吓早产,但好在是虚惊一场,最终母子平安。
而这件事发生之后,王爷和王妃都不愿再容下宁蕊,可是既然是当妾买了进来,也不好再撵出去,便把她赶去了这东脚门的偏院里居住。
当时宁蕊身边没有一个下人伺候,冬天的柴火,夏天的冰块,还有灯油、布匹等等都常常短缺,一个月的分例银子,基本上不够什么使的,连厨房里面都不给按时送饭。
甚至到了后来,连分例银子也常常一个月没有,一个月少给的,宁蕊也不敢去要,后来生了病,也没人给看,没过多久,就自己一个人死在小屋中了。
有些在王府里呆的时间久的嬷嬷们常说,自从宁蕊死了之后,东脚门的偏院,别说住人,就连收拾打扫,都没有人愿意去。有的时候没办法了,都得是几个人结着伴儿,才敢一起去一趟。
因此,王爷这次把熙云赶到那里去住,基本上就是让她重走一边宁蕊的老路了。
黛瑾和熙云一样,对于东脚门,偏院,和宁蕊的故事,都只是听说过,而这样骇人听闻的故事,越是口口相传,便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然而王爷此话,依然是对熙云开了天恩了,若是再想争辩,自然也是于事无补。再说,熙云最后的一条要求,给自己王家留一点颜面,也算是被满足了。家里的父母、姑母、兄弟姐妹等等,都不会被告知太多,只是知道她不再有名分而已。
而且,能留下翠痕和碧纹两人在身边,已经算是极大的幸运了。
住进这院子,熙云才感觉到什么叫做一落千丈。虽然之前作为没名没分的姨娘,已经比着过去做王妃的日子有着天壤之别,可毕竟也是半个主子。那些个嬷嬷啊,丫头啊,就算是心里面已经十分瞧她不起,口头上还是得尊称一声儿。
可是住在东脚门这里,别说其他的下人,就是飞鸟,似乎都绕着她的院子飞,而不愿意靠近。
而生活上,则是差别更大了。以前的日子里,不管在王爷面前怎么失宠,作为王府的女子,吃穿用度还是不用犯愁的。
可是现在,所有的花费,都得从自己以前的积蓄里面出,哪怕对于送柴送炭的小幺儿,翠痕和碧纹都得陪着笑打点。若不然,谁知道下次还给不给送来呢。
熙云从小长到大,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别说熙云,就是翠痕和碧纹,自从进了王家做丫头开始,也没有过过这样辛苦的生活。
不知是因为生活条件上的突然变化,还是因为心情郁结不得抒发,事情发生了不到十天,熙云就一病不起了。
碧纹求爷爷告奶奶,也没有人愿意帮她们请医生看病。虽然王府里面,一个平常的丫鬟小厮生病了,也可以请到不错的大夫,可是这次,大家似乎都在等着熙云慢慢变成下一个宁蕊。
最后实在没招儿了,碧纹鼓起勇气,独自一人闯了王爷的院子。
王爷不在自己房里,旁边人也懒得拦阻,这几天,瑾夫人离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王爷几乎是一得闲儿就呆在瑾夫人的屋里,连过夜都可以睡在瑾夫人院子里的偏房中。
还真是难得见王爷对什么人什么事如此上心,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特别期盼着这个儿子的降生?
碧纹听见了,便转身就向黛瑾的院子走去。
黛瑾这时正在陪王爷聊闲天,也许在这样静谧的时刻里,看着眼前的人,是自己孩儿的父亲,会带给她一丝丝错觉,就好像自己也算是过上了正常人生儿育女的生活一样。
肚子中的孩儿越大,她的心思越不在自己身上,如果只是想着这孩子,便可以忘记了王爷对自己做出过的种种不堪之事,也可以忘记曾经自己有过的那些向往,可以忘记那个对自己依然魂牵梦萦的人,景承。
这时,就听见屋外一阵吵闹,初初听来,是几个嬷嬷的叫骂声,再仔细听,最尖锐最大声的那个,是在叫喊着,“让我见王爷,我要见王爷,我们姑娘病得不行了,让我见王爷!”
这声音黛瑾并不陌生,想当年,也是同样尖锐的声音,很多次的羞辱过自己,叱骂过自己。
王爷一皱眉,“大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还有人在此吵闹,万一惊了夫人和胎气怎么是好?是何人胡闹?”
采萍走了进来,回道,“回王爷,是王氏身边的侍女碧纹,哭着嚷着要见王爷,说是王氏身染重病,怕是不行了。”
“哦?”王爷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本以为熙云在这个家里就此算是销声匿迹了,没想到,居然还是没完没了。“管她作甚,这等无赖破皮的丫鬟,打出去也就是了,外面人都是死的么,一个弱女子都赶不走?”
采萍正要答应着出去,被黛瑾拦下了,“慢着。王爷,依我看,不如叫她进来问问吧,如果真的是病了,就替她请个医生瞧瞧,瞧得好是她的造化,瞧不好咱们也问心无愧不是?”
王爷现在,对于黛瑾提出的所有意见,那基本上是百依百顺,“好好好,既然瑾夫人仁慈,就让那丫头进来。”
碧纹披散着头发,脸上还带着不知被那个嬷嬷抓伤的血痕,跪倒在王爷和黛瑾的面前,
“王爷,瑾夫人,我们姑娘病得实在厉害,前儿就咳了几口血出来,昨晚上更是发热到觉都睡不着,求王爷夫人开恩,给我们姑娘也请个大夫看看,不然只怕是性命不保。奴婢纵然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记得王爷夫人的恩德!”
王爷摆摆手,说道,“才刚夫人已经说了,若王氏真是病了,便派人请个大夫就是了,只是你不要再这般胡闹了。也回去告诉王氏,现在阖府上下,最最重要的就是瑾夫人的肚子,让她安分一些,不要再生事端。”
碧纹口称谢恩,连着给王爷黛瑾磕了好几个头,才退出去。
这边,黛瑾却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不知为何,听到碧纹说熙云又是咳血又是发热,她的心里竟然开始有些牵挂。
不,这一定不是牵挂,只是有些什么未了的事情。
可以说,黛瑾几年间遭受的苦难,熙云所创造的没有一大半也有一小半,一直以来,黛瑾都有想象过,如果自己真的可以翻身,可以有报仇的机会,那么会怎么样。
可是今天,熙云真的即将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了,黛瑾,似乎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王爷。”她突然抬起头,“我想去看看王氏。”
王爷吓得差点儿一口茶没喷出来,“什么!?瑾儿,你可是疯了?你看她做什么?”
“妾身不知,只是觉得,她好像有些,嗯,可怜?可悲?可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病得很重,如果再不看一眼,只怕以后没机会了。”
“你也知道她病了。”王爷捶了捶桌子,“那又咳血又发热的,万一是个见不得人的病可怎么办?你去看她,自己再染上些什么?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能随便走动的人么?”
黛瑾点点头,王爷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好像心中有什么东西堵着,不去见一眼熙云,就不能舒畅似的。
“王爷,那不如等医生来瞧过了,若是会传给人的病,妾身就不去了,若是不妨事的,还请王爷准许妾身去看她一看。”
王爷见黛瑾如此坚决,心想,也许是她曾经受了那王熙云太多的欺辱,如今有机会反骂回去了,也不能就不让她去,便应允了。
三天之后,医生来看过,说是没太要紧,不过是心思郁结,肝火太盛,不会传给旁人的。
于是,在采芝采萍侍茗的搀扶下,挺着大肚子的黛瑾,来到了东脚门的偏院。
走在路上,黛瑾感慨万千,同样是在这个府苑中,自己多少次跪在熙云的面前,多少次口里心里的百般哀求于她,如今角色对调,这次的见面,会是什么样子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