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官看出了文俊的犹疑,很显然,皇后娘娘给出的条件,优渥到让他难以拒绝,而对于黛瑾的情意,又让他左右为难。
伦伶猜的不错,对于文俊来说,这一辈子最大的痛苦,就是自己不仅仅没能像父亲一样在官场上四通八达,反而是刚刚起步,就跌落深渊,这么多年了,在鲁中教书为生,若不是此番再次回到京城,只怕是都快要忘记了,自己的史家,曾经在这京城中,也是叱咤风云的家族。
而现在,堂堂的皇后娘娘竟然肯给自己一个平步青云再兴门楣的机会,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其实,文俊现在几乎已经做好了决定,在他的心中,男女情意无论在怎么样的深重,和官位前途、家族名声、人生抱负等等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的。
只是,摆在面前的不仅仅是男女情意,更重要的,那是黛瑾,自己过去就已经对不起过她一次了,如今若是再辜负她,还怎么有脸面为人呢?
这时,马啸张口说道,“史主事,娘娘也想到了,你呀,肯定难以一时半刻就下定了这份决心,所以呢,娘娘说了,不需要你立刻就给一个答案,三天,三天怎么样?这世间不短了吧?等到三天之后,你若是想通了,就上肃王府上,跟人说找长史官,若是还是不愿意,那娘娘也不为难你,就当今天,本官没有来过你这府上就是了。”
“三天……”文俊喃喃自语,一面点点头,一面在心里盘算着。
马啸抬脚就要离开,临出门之前,对文俊又补充了一句,“史主事,娘娘交代我办的事情,我可是都办完了,不过,还是想要多一句嘴,咱们都是男人,也都是到了这把子年纪了,不是年轻小伙子大姑娘,能靠着做做美梦过日子的时候了,您好好琢磨琢磨,太夫人改嫁给你,对你,对她,真的都是好事儿么?”
“马长史官,您的意思是……”文俊心里其实几乎已经明白了马啸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啧啧啧。”马啸摇摇头,“你是个聪明人,还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太夫人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了,是,突然见到你,她守了好些年的寡,心里面难免有些动情,可是真的跟你过上日子,你觉得,她能过得惯这小门小户的生活?”
文俊摆摆手,“马长史官,我实话跟您说,这点,我们两人彼此都有了解,她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她也过过苦日子,跟我在一起固然会清贫一点,可是她早就想到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啸脸上显得有些着急的样子,“你可知道,现在在京城,就连皇上对太夫人都礼让三分,可是真的嫁给了你,她就是皇族里面改嫁了的女人,下半辈子,都得低着头过日子,你想想,她是不是个爱名声的人,能受得了这个?到时候,你一没钱二没势的,怎么过活?”
听到这里,文俊不由得深深地低下了头。
马啸的话虽然说得刺耳,可是也确实是实话,文俊相信黛瑾不是嫌贫爱富的,就算吃的穿的差一些,她也是不会介意的,可是他也知道,她是个多么看重名誉的人呀,文俊不敢相信,她是真的想通了这一切,愿意连皇族的名誉都不要,铁了心的跟自己过日子。
也许是本就被皇后娘娘给出的诱惑深深的打动了,文俊自己都在心中暗暗劝说自己,也许,拒绝黛瑾的改嫁,不仅仅是对自己有好处,而且更重要的,也是对黛瑾有好处的一件事呢。
她可以在那顺王府中安享晚年,而自己则可以带着儿子在鲁中官运亨通,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史主事,告辞了,若是有幸下一次见面,听皇后娘娘的意思,史主事您,就能成为史知州了,而您儿子,听说不喜欢读书,反倒喜欢点儿武艺,那边儿,还有个守备的空缺儿,您都明白的。”
四品知州?五品守备?这最后一番话,比之前所有的劝说都更加有力。
等到马长史官走了之后没多久,文俊心中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于自己的决断,从小,父亲就常常说自己做事情太过优柔寡断,还说自己这个性格,到了官场上一定会吃些苦头的。不过这一次,自己却是非同寻常的快速而坚定的做好了这个决定。
也许,文俊自己跟自己说道,这就足以说明,拒绝黛瑾的改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吧。
剩下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不知道该要怎么告诉黛瑾自己的转变。
哎,文俊不由得懊恼,前些日子,自己怎么这么没想清楚,就主动跟黛瑾提了让她改嫁的事情,当时黛瑾本来还心有不甘,后来还是自己费了一番口舌,才令她下定了决心离开顺王府。
如今自己若是再回头去告诉她改了主意,这该是多尴尬呢。
要说什么?就说,不,还是算了,咱们还是别在一起了?
她一定会问为什么。
难道要回答说,因为皇后娘娘吩咐了,若是我单独回鲁中去,就给我和儿子都安排了上好的官职?
文俊都几乎能想象得出,黛瑾听到这番话后脸上会出现的神情。
不行,这样面对面的对话,文俊实在难以说得出口。
要不,就修书一封?反正书信这东西,寄到手了,写信人又不需要看到读信人的反应。
文俊铺好了纸研好了墨,正准备提笔写字,又犹豫了。
对于一个常年以写字为生的人来说,怎样去措辞来写这样一封书信,竟然是出奇的难。
虽然明知道自己不会亲眼看到黛瑾读信时的样子,可是,他还是没法不去想像,她收到这样一封决绝的信,该是怎样的伤心,又是怎样的震惊。
更重要的是,只要黛瑾知道了这背后的故事,她该是会多么瞧不起自己啊,文俊心说,见利忘义,这可是读书人最见不得的,没想到自己不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要坦然的去面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罢罢罢,文俊最终还是扔下了笔,他想着,如果自己就这样不辞而别,也许,黛瑾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为了一个多么自私的原因离开了她,那么,可能见利忘义这顶帽子,就永远不会扣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文俊偷偷遣散了家中的佣人,每个人给了他们些许银钱,吩咐不许对外吐露主人的行踪。
就这样,第一天的晚上,文俊就去肃王府上拜访了马长史官。
马啸看到文俊速度比自己想象的还快,心中不由得暗暗发笑,什么读书人的气节,在一点蝇头小利的驱使下,统统都不值一提。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希望这位史先生可以越早离开京城越好,而文俊自己的意思,也是希望可以速速回到鲁中,一面跟儿子见面商议,一面可以尽快忘记这在京中的日子,和跟黛瑾有关的所有事。
于是,不出三天,文俊就在马长史官的帮助下安排好了回乡的车马,简单了打包了一些随身的行囊,连礼部的官员都没有亲自去一一辞行,便人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京城。
而黛瑾此刻,还完全被蒙在鼓里,她正在准备着自己改嫁所需的一切事宜。
虽说早已不是千金小姐出阁,但毕竟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正式嫁人的机会,黛瑾还是十分认真的对待,家里没有别人替自己准备嫁妆,黛瑾就亲自一针一线的绣好了改嫁当天要穿的绣花鞋、红盖头,还特地也给文俊准备了一身儿当新郎官要穿的新衣。
不过,这正式嫁娶之前,照理说,新郎官和嫁娘是不能见面的,纵然是像文俊和黛瑾这样熟悉的关系,黛瑾心中也开始泛起了年少女孩子一般的害羞,特地指派了有莲,到文俊的宅院中,一次次的给他送与成亲相关的物件。
只是这一次,新衣缝制所用的时间久了些,所以有莲也是好多天没来到文俊家里了,她也替太夫人高兴,而且太夫人改嫁过来,不出意外,自己也会跟着过来的,所以,每次来史家宅院的时候,有莲都好像去自己未来的家看一看似的。
“张妈,张妈,我又来啦,想我了没有?”有莲跟文俊府上洗衣的老妈子关系不错,人还没进门,先张口喊了几声。
咦?怎么没有人回应?难道今天张妈不在?
那怎么,好像管家和小厮也不在呢?
有莲走进院门,只见院子里面还跟原来的样子差不多,只是一个人都没有。她心中觉得好奇,没听说史先生最近要出远门啊?怎么家里面连个看家的人都没有呢?
再往里走,有莲更觉得奇怪了,这屋子里面,虽然桌子椅子都还在,可是一些衣服细软却是统统不见了,就好像一间客栈的客房似的,没有人住,只有一些基本的器具放在那里。
这可是奇了?
有莲回到王府中回了黛瑾,黛瑾并没有很着急,“也许是离着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文俊去采买些东西了,也未可知。他那院子里面的人,都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下人,主人出了门,他们自然就乐得放羊去了呢。没事儿,过两日再去吧。“
过了两天,有莲再去的时候,还是一样,不仅没有人,好像连东西都少了些。
这样,一连十几二十天,有莲跑了四五趟,一直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