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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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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骥将几本诗集捧出,放到了徐的书桌上。

祁垣答应比试的时候就拿定了主意,反正输了又不少肉,赢了还能走,左右不是个赔本的买卖。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比不过徐,现在想要取胜,就得取巧。

简而言之,看谁脸皮厚,更能胡搅蛮缠。

祁垣暗暗给自己鼓气,虽然心里忐忑,但脸上还挺淡定,跟徐并肩而站,一块翻阅了一下。

徐道:“这是登州重珍馆刊行的诗词本子,收录的是部分士子的佳作,请祁公子一览。”

祁垣装模作样,翻开看了看,张口便道:“不好,不好。”

徐随他目光看去,默默读完,笑道:“我倒此诗走月流云,情致甚足,勘为近行佳作。不知祁公子为何说此作不好?”

祁垣轻咳一声,摇头晃脑道:“若论情致,倒是有一些,但隽永稍缺,咏叹不足,比杜甫差之远已。”

徐点头:“杜陵之作沉郁雄深,后人难及。”

祁垣心中暗暗得意,跟着他往下看。

后面几首点评,却无非是差不多的意思,无论徐说那诗词妙在哪里,祁垣都摇头叹息,只道这一首风流有余,清雅不足,比诗仙李白差多了。那一首诗风景刻画细致,但论宴游山水,远不如杜甫之精密考究。

一来二去,接连十几首却是没有一首好的。

徐看他只拿李杜来比,不觉失笑,干脆合上诗集,无奈道:“太白风华绝代,似神化而至,工部大片巨作,更是雄伟神奇,但千古以来,唯这二人矣。公子若是个个都拿来跟他们俩比,岂不是没有能入眼的了?”

祁垣笑吟吟地看着他:“那是当然,观于海者难为水,我既然见识过好东西,看别的自然不入眼了。”

徐哭笑不得,这样还赏什么诗?别说现在他手里这本重珍馆的小册子,便是朝中的翰林学士,又有谁敢自比李杜?

他原本哄着祁垣评诗是存了私心――登州重珍馆是徐的一位部下所开,但凡时文子集,都要有些名人做噱头才好卖。徐虽然可以自己做些点评,但他的才名远不及祁垣这个十岁神童。所以这次评诗,便是想着借此恳请他为诗集做序,或者收录一下精辟点评。

现在好,这人张口就是这不好那不行,口气倒是跟阮鸿他们一模一样。

祁垣一首都瞧不上,徐自然不好再提做序之事,以免让人为难。于是又喊了游骥,将诗集收了起来,等回京后请任彦他们几个帮忙。

祁垣对此自然一无所知,他若是知道徐目的在此,肯定会欣然应下,拍一通的马匹出来。

现在游骥把东西收走,祁垣满心思惦记着刚刚的赌约,问徐:“那徐公子,这局算是谁赢了?”

徐问他:“以你之见?”

“当然是我赢了!”祁垣理直气壮道,“那些诗,你都觉得好,我都觉得不好。你也觉得我说的对,这不就是我的水平在你之上吗?”

徐半晌没有言语。

祁垣有些着急,正要催促,就听他说:“祁公子所言有理。”

祁垣:“!!”

“真的!”祁垣喜出望外,一时间竟愣了下,“你肯放我走了?”

徐点点头,却道:“我从来没关过祁公子,何来放不放一说?祁公子自然是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祁垣高兴地跳起来,听到后半句突然怔住,缓过了神。

什么叫他从来没关过自己?

祁垣:“……”

“你什么意思?”祁垣问,“你不是在这看着我的吗?”

徐道:“我只是在驿馆暂居,不巧跟祁公子同院而已。”他说完一顿,指了指外面的俩军卒,“那俩人是罗指挥的手下,跟我大理寺无关。”

“你、你刚刚骗人!”祁垣一听这个急了眼,自己费尽心思半天,还以为能走了呢,谁知道得了个没用的承诺,顿时气得跳脚起来,一路嚷嚷着:“我不管!你说了让我走的!”一边喊着一边就往外走。

游骥看他气得方巾都歪斜了,要拉住他说话也拉不住。

祁垣气冲冲跑到自己屋子里,把早就收拾好的包袱一扛,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那俩军卒怎么可能放他出去?三个人又在院子里吵成一团。。

祁垣吵了半天,见走不脱,又气冲冲地转身进了北屋。

徐精神一抖,只得再暂停下手中的事情,专心应付他。

祁垣软的不行来硬的,往上首一座,指着徐便骂:“我祁垣是顺天府丁酉科的秀才,如今蒙受不白之冤,被囚禁于此!你徐既在大理寺任职,却不肯为我辩白冤情,还我自由,你视大兴朝律法何在?”

徐见他一脸严肃,也整衣起身,拱手回道:“并非徐某置之不理,而是祁公子言语多有疏漏,不肯据实已告。况此事乃东城兵马司所管,若祁兄无辜,兵马司自会剖断发遣。”

祁垣也知道大理寺是管冤案的,但是那俩军卒不可能说得通,他的指望都在徐这,只得死活拉着徐下水。

这边正琢磨着说词,谁知道徐大概不耐烦了,又补充说,“大兴朝律法之中,其他不论,但国子监生员遇有事故需请假者,须置文薄,至祭酒处呈禀,不可擅自离监。若私自回家……行止有亏……则革罢为民。”

祁垣一愣,目瞪口呆地看了过去。

徐知道自己是逃跑的?

他又惊又惧,却又不敢开口询问,终于安静了下去。

游骥看他神情不好,忙把他扶回东屋休息。祁垣越想越难过,往床上一坐又急得哭了起来,一抽一抽地就是念叨着要回家,他要回自己家。

游骥一边劝他,一边给他擦脸喂水,又宽解一会儿。等看他委委屈屈去睡觉了,这才叹了口气,满头大汗地回到北屋。

徐的公文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见他进来,唤过来问了下情况。

游骥叹气道:“睡下了,但难过的紧。”

徐也是无奈,都说忠远伯府的祁垣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哪想到本人是这种泼辣性子,真让人头疼。

他捏了捏鼻梁,轻叹一口气,对游骥道:“下午驿丞几人少不了要来相请,我先写两封信,你亲自送回去,一封给父亲,告诉他我明日回京。另一封给龚祭酒,就说祁垣因协助我查案,所以耽搁了,等回京后,我定跟他一块去龚老府上拜谒。若是有人问起,你也莫要谈及他被抓捕之事。”

游骥一凛,知道这样一是维护祁垣的名声,二也是怕牵连出驸马出逃的事情,于是连连点头,等徐写好之后,连同上午装好的一小摞邮筒一块收拾好,急急地出发回京去了。

下午果然有驿丞来请,通州驿往来官员甚多,这驿丞不过是出个面,实际请徐出去吃饭的却是路过通州驿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蔡贤。

徐虽不想去,却也不好推脱。

论起来,司礼监乃十二监之首,因此掌印太监又有内相之称。这蔡贤数年来只看皇帝脸色行事,深得帝心。蔡府的门生故旧又多占要职,所以说他权过首辅也不为过。

徐虽出身国公府,但日后少不了入朝为官,这种人也不好早早就得罪。

他自己换了身衣服,又问了驿丞地址。

谁知道那驿丞神色古怪,轻咳了一声,道:“在通惠河上,公公包了一艘画舫,请了几位名妓相陪,说要泛舟河上,谈诗论词……”

徐:“……”月初之夜,黑咕噜咚的,怎么都要去泛舟?再者这通惠河水流很大,也不怕被风一吹,跑出几里地去。

他心里好笑,再想这些太监脾气古怪,还都爱叫些名妓相陪,也不知是什么癖好,只得好笑道:“那走吧,劳烦大人带路。”

祁垣在自己的小屋里小睡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精神。

他已经确定,徐肯定知道自己没去国子监了。想来想去,既然都这样了,更不能轻言放弃。

他起来抹了把脸,重燃斗志,又找游骥。谁知军卒却说徐吃花酒去了,游骥回京送信去了。又道明日他们也回,让他别瞎折腾了。

祁垣一听,愈发着急起来。俩军卒整日看着他也累了,见他坐立不安,在一旁劝道:“祁公子,不管你冤不冤,明天回去便知道了。何必这么折腾?”

祁垣快绝望了,难过道:“你们不懂,我有天大的冤枉。”

军卒看他神色凄苦,心里觉得可怜,却又怕上当,便都转开头不看。

祁垣这次却是真急了眼,他不过是个纨绔而已,大才子的那些他都干不来,也不想干,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回家呢?现在只要能出了这驿馆,回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若是自己被抓回京城,少不得要被严加看管起来,下次逃跑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他越想越难过,在院子里蹲了会儿,只得抹了抹脸,问那军卒:“徐公子几时回来?”

军卒道:“这咱哪儿知道。吃花酒怎么也得到后半夜吧。”

祁垣“唔”了一声,却不说话了,自己回屋,去找游骥先前买来的炉子和茶壶茶具。

他知道自己身上没什么本事,想让徐放自己走,只能想办法讨好他。自己会的那些投壶弹棋一类都上不得台面,唯有点茶是他们这些贵人喜欢的。

祁垣会冲茶,那还是他十岁时跟一位游方道士学的。想来人家祁才子十岁中秀才,他祁草包十岁会点茶,由此可见俩人生来便是云泥之别。

不过他点茶功夫算是绝技,便连齐老爹都说他正经读书一点不行,旁门左道倒是处处精通。祁垣小时候还显摆一些,后来稍大一些便只肯在祖母寿宴上玩一次,点出的草木虫鱼栩栩如生,颇有野趣,老太太每次都要开心好久。

想到这,他忍不住又难过起来。祖母生日是四月下旬,自己这次一出事,还不知道老太太该如何伤心,自己说什么都要赶在寿宴前回去。

大概谁都想不到,堂堂的齐府小少爷会沦落到点茶卖笑,取悦于人的地步。祁垣又难过了一会儿,自己细细地把东西整饬干净,在东屋里耐心等了起来。

谁想这一等,直到太阳西落也没见徐回来。

祁垣渐渐等得不耐,又没法催人去看,游骥一走,那个下人对他也十分不耐,就端了点冷饭过来给他。祁垣吃不下,等人撤走了,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却也不好再找人要了。

他一边苦等一边坐在那里给自己揉肚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外面有人说话,是徐回来了。

祁垣赶紧出门去看。

徐手里拿了个木盒,抬头看见他,竟然一笑:“他们说你找我?”

祁垣点了点头,觉得不太对劲,凑近一看,才发现徐玉雕似的脸这会儿红通通的,平时神威不露的凤眸更是眼波横流,透着醉意。

他心里犯嘀咕,忍不住问:“你喝醉了?”

徐摇了摇头,只问:“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祁垣拿定主意,点了点头,带他一块进了东屋,又把自己的茶具茶饼都摆了上去。

徐神色讶然,抬眼不住地看他。

祁垣这次不敢耍花枪了,往那一坐,委委屈屈道:“我知道徐公子是个好人。这次我真的是想去扬州,至于缘由,日后一定会跟你说明白。”

徐微微皱眉。

祁垣忙抢在前面,对他道:“我知道罗仪跟你是兄弟,你很为难。所以我想跟徐公子打个赌,若我能让徐公子道一声‘好’,公子便帮我支开那俩军卒,至于我能不能走得掉,就看我的命了,这样如何?”

徐犹豫,抬眼问:“你为何非要去扬州?”

祁垣有苦难言,只得道:“你就说肯不肯吧。”

徐迟疑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我只帮你拖延一刻钟。那如果不能让我道一声好呢?”

祁垣认真拱手:“那我便答应公子一个请求。”

俩人痛快决定,当即便铺纸磨墨,徐大笔一挥,写下字据,随后一撩袍裾,在一旁坐了下来。

祁垣知道他这是认真了,心想多亏这人喝醉了,好像比平时好说话。

他心中大定,一溜摆上几个茶碗,随后碾碎茶砖,依次放进些许,又从一旁挪过早就备好的小炉,架上了砂瓶。

徐挑眉看他:“你会点茶?”

祁垣点头

徐却道:“若是点些山水花草便没什么稀罕了。不如,你点一下我今晚干什么去了?若说的有道理,我便认输。”

祁垣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

徐平时十分知礼,这会儿却目光不躲不闪,饶有兴趣地跟他对视,脸上的红色虽然退下了一些,双眼依旧水光充盈,薄唇也似涂过口脂一样。

砂瓶中隐隐有嗡鸣之声。

祁垣心中一动,心想不就是喝花|酒度春|宵去了吗?真当自己是小孩,不懂这个呢?他心里啧啧出声,又收回目光,认真思索起来,怎么把这风流事点到茶里?

砂瓶里的水倏然转声,祁垣辨声便知道水沸了,沉着地将沸水倒入小铜壶。随后右手提起铜壶,往茶碗中倒水,左手拿着小勺飞速搅动,茶粉瞬间粘稠起来,茶油浮起。

祁垣边冲边搅,小勺子“啪嗒啪嗒”一路敲完,放下铜壶,就见第一碗的茶油层层叠叠的晕开,上面竟浮现出了几个字。

徐暗暗称奇,早已站到他身后,认真辨认起来。

那几个茶碗上的字迹依次晕开,有的四字,有的五字,却个个都十分清楚。

祁垣眼珠子溜过去,悄悄打量徐神色,虽然有些害臊,但还是小声念道:“红颜虽好,精气神三宝,都被野狐偷了。眉峰皱,腰肢袅,房术误人,公子莫要被打倒。”

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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