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知道冷漠的看客都是帮凶,那你知道还有一种东西,比看客还要可怕吗?”秃头李沉着声音,坐在苏弋的对面,深吸了一口烟,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是什么吗?”
苏弋摇了摇头,不知道秃头李接下来想说什么,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是流言。”此刻的秃头李已经不再狡辩,上身前倾,左手放在办公桌上,声音有些哑哑的,“流言就像一把把刀子一样,能把一个正常的人,割成碎片。”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苏弋只知道尚微微被班级的学生排挤,却不清楚为什么。
网络上,校园暴力的事件层出不穷,可在身边,却没有真正见识到,苏弋总认为,任何的暴力,无论是冷暴力,还是拳脚相向的方式,总是处于某种理由,总会找到来源的根据。
“你知道尚微微被孤立的原因?”
秃头李看了苏弋一眼,却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下面的话。
“几年前,微微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留下了一笔巨额的保险金,由于微微的奶奶年纪大了,没办法照顾她,没办法,只能让微微住到了她舅舅家里,也就是杜志刚家里,连带着那笔钱,也全都到了杜志刚一家的手上……”
从秃头李的叙述中,苏弋大概明白了尚微微到底是在怎样的绝望之下,选择了自杀,而秃头李又是在怎样的愤怒之下,接连杀了这么多人。
尚微微的舅舅——杜志刚,是个赌徒,打麻将欠下了一屁股的债,正当走投无路的时候,尚微微父母因为事故身亡,巨额的保险金让杜志刚又看到了希望。
几乎是通过明抢的方式,几番官司打下来,杜志刚终于从尚微微奶奶的手里,抢来了尚微微的抚养权,包括那笔保险金。
债款得以偿还,但杜志刚的死性不改,手头稍有点钱,就又出去赌,输了就回来骂人、打人,一开始只是他们夫妇俩之间的争吵,到最后竟然把尚微微扯了进去,说她是丧门星,所以才会老是输钱。
舅妈打不过舅舅,就过来打尚微微泄愤,她的衣服底下每天都会新添一些青青紫紫的伤痕。
一开始她还会反抗,会跟老师反映,但渐渐的,时间长了,她意识到,老师根本就帮不了自己,放学了,她总是要回家的,身为监护人的舅舅舅妈,甚至可以推脱,说是她自己顽皮,出去鬼混,把自己搞了一身的伤,还回来诬赖他们。
回去以后,免不了就又是一顿毒打,最惨的时候,被打也就算了,还把她关在屋里,三天没给她饭吃,说是要给她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时间长了,尚微微也就习惯了默默忍受,不再向任何人倾诉,好在,在学校的时候,还有朋友,身边的同学都不会打她。
只是好景不长,这个世界的人心就是如此,你的退让和隐忍,从来就不会让伤害你的人感激或者收手,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以为你就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而你也愿意承受这样的痛苦。
一年前,杜志刚的儿子从学校回来了,终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除了打游戏,就只会嘴上胡诌,跟他老爸简直一个德行。
不过即便如此,自家的孩子再差,也比别人家的孩子都要好,这是每个父母内心深处的想法,对于杜铭宏的不上进行为,杜志刚夫妇却是一味地容忍与放纵。
可杜铭宏干了一件畜牲才会干的事情,彻底酿成了后面的一系列悲剧。
暑假在家的时候,杜志刚几乎一上赌桌就轻易不会下来,常常都是凌晨三四点才骂骂咧咧地回来,而舅妈则是在超市上夜班,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半夜。
家里一般都只剩下杜铭宏和尚微微,杜铭宏一般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打游戏,一打就是到深夜,打输了,撞上杜志刚回来,说不定还会吵上一架。
就是这样一个不正常的家庭,唯一正常的尚微微却反倒成了异类。
尚微微已经对这个家绝望了,只想着快点长大,快点成年,哪怕是露宿街头,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一天,那笔保险金,她也不去想了,肯定早就被挥霍得一干二净。
只是,就是这样一个愿望,都破灭了。
有天晚上,杜铭宏和他那群朋友出去聚餐,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家里黑洞洞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尚微微那时早就已经睡了,朦胧间感觉有人压在她身上,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看到的却是杜铭宏醉醺醺的模样。
尚微微出于本能地挣扎,朝着杜铭宏的耳朵,狠狠咬了一口,摸黑抓到了一个铁盒子,就砸了上去。
“你个小婊子!”
由于力量的悬殊,尚微微最终还是没能抵抗得过。
下班回来的舅妈听见了房里的叫声,开门只是看了一眼,竟然什么都没说就退了出去,临了还将门给带上了。
尚微微彻底绝望了,这样的地方简直就是地狱。
自从那天过后,杜铭宏三天两头都会找她发泄,她想过要报警,但结果总是警察还没来,她就先被毒打了一顿,狠狠警告一番。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传的,渐渐地,班级里所有的学生,都在说尚微微是个不检点的人,看上去一副纯纯的样子,实际上私底下骚得很,住在舅舅家里,居然还勾引自己的哥哥。
事情越传越大,越传越离谱,一开始的受害者,在他们的口中却变成了自甘堕落的形象。最后竟然有外校的人在校门口堵她,把她当成了外援女。
她再次向老师求救,可当时的陆婷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的后果,只以为是学生间的小矛盾,闹着玩的,没放在心上,所以就置之不理。
万般无奈之下,尚微微终于选择了自杀,在她父母出事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她一声的悲剧。
秃头李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湿润了,声音隐隐发着颤:“她还只是个孩子,你说,这个社会还有一点人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