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腹地的蔚蓝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空气热得像火焰在燃烧。沙漠在太阳的光辉下,随着深深浅浅地从土黄变幻到金色。沙丘表面并不平滑,从上到下有一道道弯弯曲曲平行的沙纹,像是万道涓涓溪流轻轻流淌,粗犷的沙丘因此平添了几分柔美。
不过酷烈阳光下的沙丘还是惊人的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上面艰难地爬行。如果有大胆的生物凑近去看的话,才能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浑身是伤的人。他背上背着一把大得吓人的长剑,用双手一下下地刨着沙子向前爬,留下一路血痕。
左尘已迷失方向,饥渴让他时不时产生幻觉。那些死去的朋友和战友们不断出现在他面前,带来冥界的召唤。当他奋力挣脱幻觉的骚扰后,又陷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出沙漠的绝望情绪。这个时候,他就用手按按胸前的一小块破布包裹,那里包着他妻子的骨灰。因为蕾娜斯那句“你要好好活下去”支撑着他的意志,所以他不断地爬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身后远远地追上来一只老狼。那老狼的骨架足有驴子那么大,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毛都掉光了。老狼的牙齿也松动了,再也捕捉不到猎物,还被同族抛弃赶出狼群。它放弃尊严以求苟活,凭着本能在沙漠中寻觅食物,左尘是它最后的指望。它一路跟着他,不时嗅嗅地上的血痕,等着他爬不动的时候。
左尘没有瞎,能看清老狼那双灯笼般的红眼睛——它是一只魔狼。这种狼他早在童年的时候就遇见过,从那以后他的生命中充满了灾难和苦痛,现在这只狼似乎按照冥冥中的安排一路跟踪他,在最后的时候送他上路?
左尘每爬一段休息时,老狼都兴奋地紧盯着看,它很谨慎不敢冒险,让它失望的是左尘每次都能再朝前爬,只是动作越来越慢。就这样反反复复,老狼也快到支撑不住的时候了。当太阳渐渐落下去,冰凉的空气笼罩沙漠。从白昼的酷热到夜晚的清冷,广阔无边的世界中只有这两个快要崩溃的生命苦苦挣扎。
整整两天两夜过去了,左尘浑身的皮肤如碎纸一般开始剥落,他的舌头肿得缩不回去,手上全是被沙砾磨出来的条条血痕。如果是一般人在受重伤后又处于这种没水没食物的境地,恐怕早已死了,他还能活着,全赖蕾娜斯的血在他体内流动。这是妻子留给他的恩惠,在这极端的险境中,她的气息、她的低语却反复在他心中萦绕。只是那个曾经活生生的姑娘现已成为他胸前冰凉的灰烬,空留他在世间苦痛不已。
恍惚间,左尘趴在沙地上睡着了。忽然有股冰冷的气息喷到他的脖子后面,接着几个尖锐的东西轻轻卡在他的皮肉上。左尘猛地惊醒,他拼命用手一打,“啪”地拍到一个粗糙的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发出一声惊叫逃离了。那是老狼在试探,看看左尘是不是已经彻底无力反抗。
左尘看着它慢慢地走到不远处趴下来,他第一次如此近地打量自己的敌人:如果这是一头健康强壮的狼,还不如认输算了。可这么一头令人作呕、只剩下一口气的老狼,他绝对接受不了!他是一名军人,可以输给更强的对手,但绝不能容忍被蛆虫所吞噬!他心里涌起阵阵厌恶,幻觉再次弄得他迷迷糊糊,而神智清醒的时候也愈来愈少,愈来愈短。要除掉它,必须打败它!
左尘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老狼再次走过来,左尘清晰地听到老狼那沉重的呼吸声和脚爪在沙地上踏出的轻响,越来越近了,到跟前了……老狼警惕地磨蹭着,试探左尘的反应。老狼的耐心真是可怕,不过左尘比他更可怕。经过了无穷的时间之后,左尘始终不动。老狼慢慢蹭到他耳边,用那条像砂纸一样的干舌头舔他的脸,接着熟练地用牙齿对准他的咽喉——它要进食了。就在这时,左尘的两只手一下子伸了出来——他凭着铁一般的毅力把指头弯得象鹰爪一样,如果老狼离得稍远一些,左尘是抓不住它的,因为他实在太虚弱了。可是它近在眼前,所以左尘的计策成功了。他没有力气去扼死老狼,便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老狼的身上,狼牙咬穿他的皮肉,他也把自己的脸紧紧压住老狼的咽喉,嘴里满是狼毛。他用尽全力去咬……一段漫长的时间过去后,老狼终于停止了挣扎。左尘感到有一小股暖和的液体慢慢流进自己的咽喉。这是老狼的血,在这一刻他惊恐地想起了於夫罗,可他别无选择,不能松开也不能吐掉,否则他就得死!狼血又腥又臭,像一摊流动的稀泥一般硬灌到他的胃里。
喝饱以后,他翻了一个身,安详地仰面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出来了。几个打猎的人纵马跑到他身旁,跑在前面的人惊恐地说:“看,汉人的衣服。他,他杀死一头魔狼!王妃,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说:“先看看他是什么人。”
左尘感到有人拍打他的脸,他太虚弱了只能微弱地哼哼。那人说道:“活着呢!”接着又粗鲁地扒开他的衣服,寻找值钱的物件。忽然那双手停住了,左尘听见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接着那女子一声令下,左尘感到自己腾云驾雾般地被抬起来,他弄不清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那些人的动作太大了,他在马背上颠簸几下后就昏过去了。
左尘的运气很好,他被换上干净的衣服,很好地放在帐篷里看护起来,可他不许别人碰那个小破布包,没人知道那是他的蕾娜斯。此后的数天内,左尘在清醒与混沌中度过。别人问他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沙漠里迷路,他都不回答。终于有一天,左尘从地上的羊皮褥子上爬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走出帐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