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韩邪哈哈大笑道:“真是个傻瓜!你娘如果没嫁给我,哪还会有你!你做休屠部的继承人,做我左贤王的王子还不满意吗?”
伊屠牙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这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便从马背上溜下来,跑到山顶上到那些被圆石围起来的祭坛上玩去了。
呼韩邪触景生情地想起往事来:十年前,先贤掸没了大阏氏,便向汉朝求婚。等到汉朝把和亲的长清公主送来后,右贤王乌厉屈却从喝醉酒的汉使那里套出实情来:汉宗室的公主都不愿意出塞受苦,便将皇宫内一位宫女婉儿封为长清公主送来了。先贤掸得知这鱼目混珠的诡计后大怒,便命人驱逐汉使,还命人把长清公主和嫁妆都堆到天坛上焚烧祭天。呼韩邪闻讯赶到,见长清公主稳坐在柴堆上毫无惧意,便问她有何遗言。长清公主正色答道:“我为国家而死,死而无怨。”呼韩邪大为敬佩,便向先贤掸求情。先贤掸冷静下来一想,与汉朝决裂没好果子吃,便顺水推舟地把长清公主嫁于左贤王,倒也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匈奴本无文字,长清公主便教伊屠牙汉语汉字,因此伊屠牙会嘲笑蒙迪乌不识字。长清公主还给儿子起了个汉名为左尘,呼韩邪问其故,长清公主答曰:此名以左贤王官职为姓,而她本是微末百姓家的女儿,一朝被封为公主却要出塞万里,再不能见到故土的爹娘,因此希望孩子不要因为富贵名分而遭遇苦难,所以起这个名字克制一下。呼韩邪知道妻子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每年秋冬朔风起时,塞外的尘土便飞扬至上,随风刮进关内。长清公主日夜思念故乡,希望儿子将来可以替自己回到中原。
“父王,你看这么大的狗啊!”恍惚间,儿子的呼唤让呼韩邪回过神来。他转头望去,离伊屠牙三十步的草丛里冒出两个铜盆大小的黑色狼头,四只核桃大小的红眼睛烁烁发光。当它们完全立起身子的时候,个头足有大半个成年人高。
伊屠牙被吓到了,他不断回头望着父亲,慢慢地向后挪步。呼韩邪也被这两条遍体黑毛的大狼惊出一身冷汗来——这是草原中最可怕的魔狼!这种狼据说是从长生天坠落到草原上的灾星,它们出现的地方无不横祸肆起、血流成河!魔狼的牙有剧毒,被它咬伤后极难幸免。而人若是误食它的血肉,不是疯狂而死便是变为妖魔。呼韩邪只在年长的巫师那里见过魔狼的皮,未曾想今日却在天坛山顶狭路相逢!
呼韩邪来不及多想,他一边牵马上前保护儿子一边从马鞍前取出弓箭来瞄准魔狼。伊屠牙听父亲的招呼后猛地转身便跑,这时两只魔狼也咆哮着露出尖牙,一前一后地从草丛里猛蹿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弦响,呼韩邪射出的箭已插进了前面那条狼的眼眶中。中箭的魔狼疼得在地上抽搐打滚,后面那条却毫不退缩地继续朝前扑。就在它的前爪擦到伊屠牙后背的时候,汗血宝马的前蹄已结结实实地踢中它的腰胯,将魔狼直踢出十多丈远。呼韩邪俯身一把抓住儿子后腰的腰带,将伊屠牙提到马鞍上。就在这时,汗血宝马忽然一声嘶叫,猛地向前一跃,把主人掀倒在地!
原来是先前那条中箭的魔狼缓过劲来,跳起来一口咬中了汗血宝马的臀部。汗血宝马吃不住疼,便尥蹶子乱踢腾。那魔狼竟然不顾重伤咬住马臀不放,像贴膏药似的甩不下去。呼韩邪急切地想拽出腰刀,才发觉自己的右臂已经被摔得脱臼,动弹不得。这时候被踢开的魔狼也冲过来一口咬住了汗血宝马的前腿,汗血宝马不愧是千里名驹,在这生死关头还是硬撑着不倒下去,反而跌跌撞撞地硬拖着两头魔狼朝前小跑几步来到悬崖边,艰难地回首望了主人一眼,长嘶一声,纵身跃下十多丈高的悬崖。
呼韩邪知道这是通灵性的汗血宝马不肯让狼伤害自己,拉着魔狼舍身投崖了。他艰难地紧跑几步赶到崖边,看到下面的汗血宝马和魔狼都纹丝不动,俨然已气绝。他痛惜地叹口气,赶紧回身把儿子扶起来问道:“有没有摔到?”
伊屠牙吓坏了,他只是不停地摇头。呼韩邪一把拉住儿子,忍着疼大步朝山下的帐篷跑去。魔狼万一还有同伴,他们父子二人便要葬身狼腹了!
呼韩邪只听得风声呼呼地灌进自己耳朵,伊屠牙被拉得几乎脚不点地地跑回去。直到几名休屠部的骑兵发觉异常过来接应,呼韩邪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只带了不到百名手下,但是这里距单于大营不到一里路,周围的匈奴军马成千上万,想必那魔狼不敢追踪至此造次。
呼韩邪把儿子交给惊慌奔出来的长清公主,回首望着天坛,那里已被晚霞染得一片血红。
左贤王遭遇魔狼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王庭,士兵们聚在一起议论这代表了长生天的何种预兆。而在单于大帐中,头戴金冠的先贤掸卧在床榻上,听刚出使中原的右贤王乌厉屈禀报详细情况。这位草原雄主年过六旬,曾经的雄心壮志都已被岁月抹平,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层叠皱褶与胸前的花白胡须。这一年来先贤掸老了许多,背也驼了眼也花了,语气没了昔日的冷酷威严,说话之间夹杂着长声咳嗽,这一切都预示着老单于蒙长生天召唤的时间已不远了。
大王子郅支坐在床榻旁,右臂被吊在胸前的左贤王呼韩邪在稍远处落座,与其相对而坐的便是右贤王乌历屈。在他们之下还对应地坐着左右谷蠡王、左右日逐王、左右温禺鞮王、左右渐将王等等贵族大臣,按照匈奴选择官吏的习俗,这些贵族都是先贤掸的远近亲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