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麦子,这里是医院,不能吵到别人。”
白色的病床前,男人熟练地在花瓶里插着花,结束后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摸了摸蹲坐在病床边的狗狗,温柔地说着,好似狗真能听懂他的话似的。但,那狗不听,有些焦急地舔着病床上露在外面的手指,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又看了看立在旁边的男人,继续叫着。
男人察觉到异样,仔细一看,发现病床上的人的手指动了一下。
“医生,医生,她的手指动了,她动了。”男人抑制不住兴奋地狂奔到前台,随后一堆人浩浩荡荡地涌进贵宾病房。
“卿卿,我是逸哥哥,卿卿,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云卿只觉得昏昏沉沉,人影攒动,眼皮子极重,外面的光也刺眼地让她放弃挣扎,手上是湿湿软软的触感,还有麦子发出来独特的哼哼声。
这里是——
“魂兮归来,哀江南!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还故乡。”
果然和老爷子一样的血脉,岑星晚你真是决绝得不给人有一丝余地。
去死吧岑星晚,去死吧,去死吧。
丫头,你可还喜欢这把绿绮?
你是生活在佛寺的小狐狸精吗?
卿卿,你说逸哥哥会喜欢我吗?
此生,唯有曹云卿一人。
卿卿,回去吧,麦子在等你。
卿丫头,卿丫头,快回去吧。
……
骗子,骗子。腾逸是,容澈是,萧祁玉是,大哥亦是,呵呵,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若是,若是早早听取外公的话,离他们远一点,可即便如此,结局会变吗?糊里糊涂地活了这些年,不管是岑星晚还是曹云卿,如今,你该清醒了。
“小妹,我是三哥。”隔着屏风的榻前,温清彦远远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压着声音侧目询问着温清卓道:“温清卓,你不是一直都在宫里吗?你也是他哥哥,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啊?”
话音未落,一拳已经打在了温清卓的脸上,温清卓哪里招架得住他这一拳,整个人已后仰着地,之绣等人属实吓了一跳,忙过来劝着,“将军,娘娘还未醒过来,若她晓得您出手打了温太医,又要生气了。”
语罢,又扶了温清卓起来。
温清彦轻哼一声,“打小你就是陛下的陪读,小妹在你眼里大抵是比不上你的功名利禄,不计较你是否用心护她周全,可事已至此,你也该用心医治她,如今,人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两人僵持不下,恰时小海急匆匆走了进来,“陛下来了。”
说话间,萧祁玉一行人已经到了寝殿,身后跟着的正是温明简和温清苑,眼明的早已察觉殿内的不妥,只是皇帝一心在云卿身上一时不觉。
“今日如何?可有苏醒的迹象?”萧祁玉皱着眉头问。
“月份越大,小产时对母体的伤害越大。此番折腾,这身子需得长期调养方可无虞,否则定会对来日有碍。更何况母子连心,贵妃娘娘想必已经感觉到孩子的逝去,不愿醒来。”温清卓隔着屏风回答。
作为医者,身体的伤害可以慢慢调理,可失去孩子的痛苦他却束手无策,她若不想醒来,谁都无用,心病还需心药医。
“不愿醒来吗?你还在埋怨朕是不是?你不原谅朕也不肯原谅你自己是吗?”萧祁玉凝视着面前毫无动静的人,内心充满了忏悔和怜惜,他的心里千万个“如果”闪过。
“陛下,贵妃娘娘有陛下的照拂,温家上下皆感恩于陛下。外臣不宜久留内宫,臣等告退。”温明简等人也想留下来看顾一二,但碍于规矩礼节,只得离开,不然他日朝中又是一番议论。
见皇帝不应,之绣便让小海引了三人出宫。
来时匆忙,出去时温清苑才注意到这云深不知处和自家小妹在曹家的住处一模一样,只是搬来这皇宫后,更加华丽了。御花园的海棠来时他见着含苞待放,这里内墙一侧却依旧枝繁叶茂。
“今年的海棠不知怎的,一个花苞也没见着。花房的人说今年是开不了花了。”小海许是见着温清苑驻足观望,一面解释一面引了人往宫外走。
温清苑略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很快便又消失了。看得出来,皇帝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眼下都是乌青。只是,既费尽心思得到了,不好好珍惜,如今这般境地又是做给谁看。
听着内殿里极力压制的抽泣声,黍离等人也被触动情肠。自打宛妃离世,他第一次看见高高在上的主子这么悲痛,罢着手让周围的人都退下,人多嘴杂,要传扬出去又得惹人非议。
殿内,萧祁玉握着云卿的手,早已没了帝王高高在上的姿态,方才还能强撑着,此时无人,隐忍了许久的情绪这才得以宣泄出来。
其实,在他的泪水滴落在云卿脸上时,云卿早已有了知觉,只是身体的疼痛依旧在提醒着她,她已经失去了孩子,可她没有现在一丝力气推开面前这个罪魁祸首,满眼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少时,便陷入梦境,梦里依旧有人在吟唱着那首:魂兮归来,哀江南!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还故乡。
再睁开眼,云卿便听到了小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
不远处的摇篮里一个婴儿两只肉嘟嘟的手抱在嘴巴前可劲儿地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失去孩子,云卿本能地想要靠近那个婴儿,可奇怪的,襁褓中的婴儿见着云卿竟一点儿也不怕生,哭声停了,还冲着云卿笑起来。
“你这小娃娃好生大胆,不怕我把你抱了去?”云卿拿起摇篮里的小老虎逗弄着他。
“小少爷哭了这么久你们聋了吗?都是干什么吃的?仔细你们的皮。”一个打扮得极精致推开门便进来了,云卿还未来得及躲避,只得干干地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乳母抢先一步踱到摇篮前,小婴儿望着云卿笑呵呵的,“姑娘你瞅瞅,小少爷自个儿也玩的开心嘞。”
“二老爷和三爷、三奶奶晋回来,要见小少爷呢,仔细抱着去前厅。”
“听姑娘的。”
二老爷,三爷,三奶奶又是谁?难不成她又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云卿纳闷着却又想起了一桩事:等等,我这么大一个人在这里,她们看不见吗?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云卿连忙跟着一群人出去。
走过紫藤萝抱厦,站在假山面前,眼前的亭台楼阁云卿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不是温府又是何处?那方才的婴儿想必就是大哥的孩子。
大舅、二舅、舅母、大哥、三哥,还有嫂子,云卿开心地冲他们叫着,却无一人回应她,他们只是围着襁褓中的小婴儿。欢笑声消散了,霎时便是金碧辉煌的处所。
是萧祁玉。
龙椅上的他,冷酷、杀伐果断、隐忍、威严,即使一言不发,下面的朝臣也战战兢兢。云卿不自觉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看他批阅奏折,看他生气得破口大骂,由着他把架子上的白玉瓶砸个粉碎。
云卿就这么撑着下巴伏在案上,一待便是天黑。但眼前这人从早到晚,茶水倒是续了无数杯,怎么不见用膳的?他不饿吗?
“陛下,一端大师来了,正在殿外候着。”黍离进来传话。
朱笔一顿,随即便起身,冷声道:“直接去云深不知处吧。”
一端?四哥!他怎么来了?云卿一下子来了精神,提步便跟着出去。从前那样热情阳光的人,如今目光沉着,举止随和,言谈规矩,衣襟上还有一股檀香味,可四哥禅杖上的锡环为何一直在响呢?
魂兮归来,哀江南!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还故乡。
四哥嘴里的曲子听上去十分耳熟,加上着叮铃叮铃的金属碰撞声,还甚是好听,好听——
“大师,此时无风,这法杖为何一直在响?”黍离不觉好奇发问。
“可否让无关人等先行避让?”一端开口道。
萧祁玉看向黍离,顷刻内殿只余了皇帝、一端两人。
一端松开手,却不想这禅杖竟然自己立在地上,“陛下,方才娘娘一直在您身边,只是您看不到罢了。环动则灵存,想来贵妃娘娘的一缕芳魂是离了体的,而灵魂会因为残识中有关联的人和物的存在而存在。”
萧祁玉怔怔地站在原地;“那现在该如何?清卓说她是不愿意自己醒来。”
一端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侧身望向悬在夜空中的明月,“熙元三十五年出现过一次奇异星象,那次天象贵妃娘娘也是同样的处境。”
话罢,盘腿坐定手指结印,嘴唇一上一下地念着,锡环声止,禅杖倒地。
“因缘生法,因缘聚合即生,因缘分散即灭。贵妃须臾便会醒来,陛下请勿忧心。”一端拿起禅杖,“佛音可净心,叶落之际月圆之时,了弦法师云游归来,可到寺内还愿。”
萧祁玉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床上的人儿,不一会儿天上月被乌云遮蔽,反应过来时,一端早已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