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意味着团圆,皇宫却格外平静。
宛妃在藏书阁里整理着画卷,俯拾皆是的画轴,堆在架子上和白底蕉叶瓷画筒里。
旁边是宛妃的尚宫,翠绿色宫装,两臂挽着水绿色披帛,一本正经地给宛妃做着帮手。
“娘娘,听说温家在广陵没有回京呢,相必县主也没有回曹家去。”
宛妃拿着画轴的手顿了顿,打开了画卷,眉目流转地说:“芍药你看,如雪一直都是这样的出尘。”
“大公子的画技依旧不遑多让。”芍药轻声道。
画卷中的女子正是云卿的母亲,那个曾经惊鸿出尘的女子,温如雪。
细细看着,就好像云卿长大后的样子。
一般的水似杏眼,如烟柳叶眉,靡颜腻理;身着曳地烟笼梅花百水裙,顾盼流转间却总是淡淡的。
左下方留有一行字和一枚小小的印鉴。
“若不是我听了如雪的话,当年她也不会有这样的结局。”宛妃的玉手轻轻抚摸着画像。
露出戴着芙蓉玉种手镯的玉手,桃花眼里说不出的温柔似水。
“娘娘,如雪小姐只是不想让你在后宫中受人掣肘罢了。”芍药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这么多年你也总是这样劝着我,罢了,让人把这幅画送去给那个孩子。夜深了。”
宛妃没有继续多说,可眼里却流露着一股温暖,随之又黯淡下去了。
说罢转身出去了。
芍药轻叹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画卷,收了起来。
疏远不一定是不爱,也有可能是保护;而亲近也许会带来很多麻烦和伤害。
此时被提及的云卿正乖乖巧巧地伏在温清冠的背上,采蘩在前掌着宫灯。
四处白雪未消,宫灯辉映下的温府倒是别有意趣。
但见着从进门开始,花墙廊子层次叠出;利用花木奇石借着山水画的技巧布置。
府中多流水小桥,有的朱漆美人靠上还攀上了枯藤;不论池沼假山都宛若天成。
云卿泛着眸子看着,果然是读书人的住处,处处溢着诗情画意,倒不像出自匠人之手,仿若画家的笔墨。
“四哥,我考考你,外公都喜欢什么吃食呀?”
温清冠听了一愣,险些笑出来,说记不起来就是,还找一个这么拗口的理由。
“八宝酥皮鸭,马蹄糕。”如是想起,心底却又不免泛起心疼来。
“二舅呢?”云卿继续问。
“糟鹅。”
“大哥呢?”
“爱酒,好酒。”
.....
不知不觉,背上已经没有声音了。温清冠就这么背着睡着的云卿。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背女孩子,还是自己的妹妹,温清冠突然有了兄长的责任感,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了。
暗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两人的方向。看着温清冠离去,便轻声跃了进去。
次日云卿悠悠转醒,房间里是昏黄的,沁着一股子花香味儿。
云卿睡得很饱,肚子却饿了起来,挣扎着想要去觅食。
乍想起自己还不会穿那些繁琐的衣服,才轻声唤着采蘩,问什么时辰。
“小姐,这会儿才卯时一刻,您要起身了吗?”门外传来采蘩询问的声音。
云卿舒展了双臂,声音慵懒地轻蒽了一声。
“那奴婢服侍小姐更衣。”
话音落,推开门进来的采蘩梳着垂挂髻,穿着绛紫色对襟褂子,加之眉心一点痣,看着格外俊俏。
“怎么凉丝丝的?”云卿任着采蘩给系着腰间的罗带,佩上豆绿宫绦。
再一次感叹着衣饰的繁琐,又不知哪里来的风,冰凉冰凉的。
“都说下雪没有融雪冷,小姐今儿怎么糊涂了?”采蘩笑着答话。
“外面融雪了吗?看来离春天不远了。”再看这北国雪景,又得等一年了。
采蘩没有应话,吩咐了门外侯着的四五个小丫鬟们打了水,并漱具一起拿了进来,伺候着云卿净了面,漱了口。
“小姐,夫人来了。”外边的丫鬟隔了珠帘传话。
话音落,云卿正想着出去迎接,却被雪白的珠圆玉润的双手制止了,“忙什么,快坐下让舅母好好瞧瞧。”
云卿听罢便也就顺势坐了下来,铜镜前任着许氏打量,插珠簪环。
“舅母怎么这样看着卿儿,可是有什么不妥?”
是妆容吗?
可是她不是很愿意上妆,描个花钿,唇点脂色已经尽够额。云卿如是想着。
许氏拿着手里的流苏簪子,听着云卿唤了才恍过神来。
“没什么,是舅母昨夜没有休息好,咱们去前厅用膳吧,别让你外公他们久等了。”
云卿轻蒽了一声,昨晚太累,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氏温和笑着拂了她的脸颊。
她没有提,看着云卿越发姣好地脸庞,她会不禁想起已逝的如雪。
云卿看到了她眉间是有愁云的样子,没有多问什么。
在前厅用完膳,温述之便吩咐着收拾行囊,即刻进京。
然,几日前养和殿里的洒扫丫鬟喝了酒和其他宫人搬弄起是非,把无意间在殿外听到的事说漏了嘴。
一传十,十传百,正月里,还没有到元宵京中百姓早已人心惶惶。
皇宫凤栖殿。
皇帝看着温婉行礼的皇后,火气没有消下去,也没有命着起身,径直走过去坐在凤銮上。
许久才问,“皇后可知罪?”
杜皇后面色平静,一言不发地端着她的礼数。
“统领掖庭,就该让朕知道把凤印交到你手里是没错的。”
让几个宫人碎嘴,这样的事径直荒唐。
“陛下,几位内阁大臣已经在养和殿侯着了。”元公公在殿外传着话。
皇帝面不改色,“你好好想想。”
“是,臣妾领罚,恭送皇上。”杜皇后朱唇轻启,惜字如金。
皇帝看了看她的神情,要说出口的许多话顿时咽了下去,背对着一身凤冠牡丹,微有侧目。
将出去时,光影里的伟岸身姿停了步子,用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杜杏贞,你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过誉,这些年来,杏贞何时让陛下您满意过了。陛下还有要事,臣妾便不打扰了。”
从皇帝口中说出‘杜杏贞’三字时,杜皇后的神色在那一刻便有些僵硬和不自然起来。
若不是旁边的尚宫牵夷在身侧扶着,恐怕杜皇后早瘫软在地。
牵夷也只是垂首,即使皇后略显激动地用力,她也像丝毫没有察觉般,没有觉得疼痛。
直到方才光影里的那抹明黄变成雕刻精致的隔扇门,她才开口道:“娘娘,您何苦呢?”
牵夷顿了顿,让宫里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看着偌大的宫殿,金碧辉煌,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她这是何苦?
“牵夷,我以为我已经死心了,只要做好大梁的皇后,杜家的皇后,便够了。可,方才你听到了,他叫了我的名字。”
杜皇后不觉笑了,像是嘲讽,像是惋惜,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他而觉心痛。
牵夷尚宫没有说话,双眼看着皇后闪亮的眸子竟然有丝不知所措和心疼,不觉泪眼模糊。
“娘娘,您应该和陛下好好谈谈,相信陛下看在太子和杜家的面上,会愿意听的。”解释开来,或许便好了。
“牵夷你认为皇上如今还会在乎我这个杜皇后的面子吗?罢了,让后宫各处的尚宫总管来凤栖宫回话。”
她到要知道是哪一个狗奴才纵容的,这样大的事竟然也传了出去,明摆着打她的脸。
皇后说完,挥退了欲上前搀扶的牵夷,那一刹那间脸庞拂过一丝不易轻见的哀伤。
不,她是一国之母。心底的声音忽然提醒着她,脸上的阴郁忽而被平静取代,看不出一丝情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