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儿只道是六阿哥在哭,具体发生了什么她说不清楚,待公主的乳母跟来,才晓得是六哥要找额娘,见着三阿哥便纠缠不休,谁知三阿哥不仅不哄弟弟,还训斥他不懂事,说不该再提什么额娘,往后他们要靠自己。
舒妃好奇地问红颜:“你去九州清晏瞧过的,纯贵妃她到底怎么了?小年那日在长春仙馆祭奠大行皇后她忽然摔下去,也是因为这病吗,什么病来这么凶猛?”
红颜吩咐宫人将六阿哥身边的人找来,一面应付舒妃:“我也不知道,像是皇上那里保密了,只是派我去看看宫人们是否照顾得仔细,我隔着屏风远远看了一眼,气色是不大好。”
“也是报应了,谁叫她心术不正。”舒妃冷声道,“前日我听春梅说,遇见她身边的人打听大阿哥,你说她连自己的宫女抱琴都找不回来,这会子打听大阿哥做什么,她又要动什么歪脑筋?”
“大阿哥?”红颜微微皱眉,转身朝宴席上看去,大阿哥今日来了,可许久不见整个儿瘦得变了样,听说是被父亲训斥和剥夺继承皇位的资格后终日郁郁寡欢,一病皇帝便继续撤下他手中的差事,被撤了差事更想不通,就更加要病。
如此恶性循环,短短不足一年光景,二十郎当本该血气方刚的孩子,成了个病秧子。今日是为了周全皇太后说过年要一家子整整齐齐,他才撑着病体前来赴宴,可太后却没正眼瞧过长孙,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没被公平对待过。
然而红颜只比大阿哥年长一岁,即便是庶母的身份,也不敢妄自称一声长辈。大阿哥的事不归她管,她也没资格热心肠,但此刻瞧着大阿哥羸弱之态,身旁大福晋唯唯诺诺毫无皇子妃的骄傲尊贵,不免心中叹息。再回首望座上皇帝,他对长子的不闻不问,委实令人寒心。
宴席散去后,皇帝与皇贵妃送太后回凝春堂,愉妃便来找红颜,与她道:“方才享宴时,你怎么总是盯着大阿哥瞧,只怕皇上也看见了,回头若问你话,你心里要有个数。大阿哥不论是小时候生母不如意,还是长大了自己不争气,皇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亲生儿子又如何呢?你可别勉强皇上什么。”
红颜笑道:“我能说什么,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何苦现在好好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除夕夜,皇帝惯例会携皇子及皇室子弟守岁,今年亦不例外,而妃嫔们稍作休息后,也将于子时随皇太后前去祭告列祖列宗。
红颜回来后哄了佛儿睡着,穿着衣裳在美人榻上想靠一靠,但因夜里吃了酒,竟真的睡了过去,被樱桃摇醒时,以为自己耽误了时辰十分紧张,却听樱桃说:“大阿哥在正大光明殿晕过去了,这会儿已经被送出圆明园。”
“什么时辰了?”红颜匆匆起身,听得尚未至子时,也不敢放松,在妆台前整理仪容,一面问大阿哥的事,果然那孩子不堪病体,今日本就是勉强来赴宴。
“是吴总管派人传话来,让奴婢一定告诉您。”果然樱桃不会单单为了大阿哥的事,就特地把主子叫醒,此刻才道,“吴总管的意思是,大阿哥的事,皇上那儿不能轻易软下来,可到底是亲生骨肉,若是娘娘能为皇上周全一二,也好让皇上心中有几分安慰。”
红颜道:“愉妃娘娘才提醒我别多事,吴总管这又要我为皇上周全,我听谁的好?”
樱桃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就有好主意,笑着说:“娘娘来费心,太妃来出面,岂不是两全其美?”
红颜还真没想到,能求太妃来周全此事,太祖母关心重孙再合适不过,而太妃心善,求她这件事必然会答应。她心里一松,夸赞樱桃:“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平日里还总觉得旁人夸你是为了说好听的话哄我高兴。今年的压岁钱,是该比小灵子多些。”
樱桃笑道:“银子奴婢可不稀罕的,平日里在小灵子面前给足奴婢体面就好,他现在长个儿了,总欺负我个头小。”
主仆俩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吉时,红颜与舒妃随皇贵妃同行,皇贵妃一路无话,她们俩也不能说什么,待随太后拈香行礼,恭送太后回凝春堂,红颜主动去找愉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愉妃不知吴总管传递的消息,只当红颜心善,念佛道:“罢了,你实在要管我也拦不住,只是小心些,做得好也没人夸你,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别人只会说你自以为是,僭越了尊卑。”
红颜便道:“姐姐也替我看着,别叫我做过头了。”
元旦一清早,红颜在寝殿受女儿叩拜,受宫人贺喜新年,她赏下压岁钱后,便带着佛儿去平湖秋月给太妃娘娘磕头。皇帝从天坛归来时,红颜正带着佛儿在湖边喂鱼,皇帝没让人惊动她们母女,先到暖给给祖母请安。
温惠太妃自从来了圆明园,气色比从前更好,这让弘历很安慰,祖孙俩说了半天话,太妃提起纯贵妃的事,问纯贵妃是什么病,弘历对太后都瞒着的事,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祖母,温惠太妃叹息:“竟是到了这个地步。”
弘历道:“若非孙儿一味地逃避现实,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外头有佛儿的朗朗笑声传来,太妃这才露出笑容:“好在孩子跟了红颜,不然纯贵妃那样心术,虽然孩子年小不懂事,可一定也会在她人生里留下什么。说不定佛儿就是个自卑沉闷的小姑娘,根本听不见这样的笑声。”
“为了佛儿的手,红颜费心了。”弘历道,“前阵子佛儿开始在意她的手,连朕都不给碰,这些日子好多了。”
太妃看着皇帝,认真地问:“她的万般好,皇上和我都看得见,可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就怕她稍有不是的地方,反而比那些满肚子坏心思的人看着更明显,就怕皇上因此生了嫌隙。”
弘历道:“皇祖母的意思,孙儿明白,但若那样就委屈了红颜,孙儿实在太对不起她。纯贵妃这件事,孙儿心里亦有思量,宁愿她能有强硬的手腕保护自己,也不愿一次次去救她,她能变得更成熟坚强,是朕的福气。”
“那这些话,出了这道门,皇上就忘了吧。”太妃慈眉善目,温和地说,“人无完人,相爱之人在一起,本就该彼此包容。”
“是,孙儿明白,比起朕包容她,从一开始,她就无条件地包容着朕的一切。”弘历的目光循着佛儿的笑声而去,又不禁叹息,“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太后对她的所作所为,断送了她更多的幸福,也许原本她能生儿育女。”
“皇上不要耿耿于怀,红颜会感觉到的。”太妃劝道,“有佛儿填补空缺,红颜的心不大,已经满了。皇上不要自以为是地为她好,其实她要的很少,你太过关心反而会让她有压力。从前什么样,往后也什么样,她只是一个妃子,一个受你喜欢的妃子。”
弘历不解太妃这番话,为什么只要把红颜看做一个妃子就好?
此刻红颜得知皇帝到了,小佛儿听说阿玛也来了,立时就飞奔回来,谁知闯进门就被门槛绊倒,幸而冬日里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才没把她摔坏。弘历着急地上前抱起女儿,因为小丫头就要哭,佛儿不仅没哭,反而欢喜地说:“皇阿玛去看,那里有好多好多的鱼。”
弘历道:“大冬天的,哪里来的鱼。”
可拗不过孩子,跟到湖边看,果然聚集了无数条色彩斑斓的锦鲤,而福海因是活水,且面积辽阔,本并不多见锦鲤,更不要说同时聚集这么多。
皇帝命人捞起几条锦鲤养在缸里,送给太妃赏玩,太妃见过后还是让他们放生,身旁的嬷嬷说:“都说梦里若见锦鲤,就是观音送子之兆,我们令妃娘娘亲眼瞧见这么多,今年一定会有好消息。”
红颜心里明白那是不可能的,面上还是欢喜地说:“若是应了嬷嬷的吉言,皇上一定要有重赏。”
而弘历也觉得这是好兆头,立时就先命吴总管取来金锭子赏给嬷嬷,笑道:“若是应验,便是黄金百两。”
但这终究是几句玩笑话,红颜自己都不当真,而过了初一,宫人就要把纯贵妃送回紫禁城,园子里的妃嫔都知道纯贵妃是染病了,但从小年之后谁也不知道她屋子里发生了什么,这日送走也是把轿子抬进院子里直接将人接走,连面都没见上一眼,说不好听的,纯贵妃是死是活,也无人知道。
纯贵妃被送走后不久,吴总管就向皇帝禀告,说抱琴畏罪自尽,弘历当时静默地看着他,想着他与太妃说的话,半晌后道:“不吉利的事,不必宣扬,别叫太后不痛快,死了就死了吧。咸福宫往后所有事,不必向朕禀告,一切交付给令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