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剑眉星目的少年,风中衣袂飞扬,抱着剑挑眉望向她:“师父说大部分山野精怪化作女子都是貌美如花的,怎么你这个扇子精却一脸的愁云惨雾,活像个黑寡妇,真叫小道士我收妖都提不起兴趣。”
少年说着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模样。
白扇不去理会他的调笑,只暗自凝神,冷着一张脸道:“我饮风霜雨露,吸日月精华,从不曾害人性命,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与你何干?你不去捉那些厉鬼,反倒纠缠于我,是个什么道理?”
少年勾了勾嘴角,无赖一笑:“道士捉妖,天经地义,谁要和你讲道理。”
话一出口,长剑已同时出鞘,挟风直直逼近白扇,白扇一个闪身,头上的浮烟扇已落入手中,瞬间扩大,向长剑凌厉扫去。
白影黑衣一触即发,在空中一番交手缠斗。
飞沙走石间,林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难闻的异味,少年神色一变,一个后跃,竟扔下白扇向林中匆匆追去。
临走前,他回头一望,一双眼眸漆黑透亮,在月色下粲然若星。
“妖精,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白扇收回浮烟扇,细细一闻,辨出那异味乃尸鬼身上的味道,看来这小道士原是在追这只尸鬼,却不知怎么缠上了她。
她摇了摇头,暗叹流年不利,身形一闪,踏风而去。
她不会知道,从这一天起,自己已经惹上一个大麻烦了。
百灵潭之中,千妖百鬼没有不知道这样一个名字的,伽兰天师。
他云游四方,法力高强,专门降妖除魔,叫一众小妖闻风丧胆。
而白扇惹上的这个麻烦,便是伽兰天师的小徒弟,不凡。
(四)
乌衣巷口,落日余晖。
白扇这笔生意的主顾,叫做余娘。
简陋的小屋里,躺在床上的女子,面容憔悴,满头白发。
竟是未老人先衰。
余娘艰难地坐了起来,白扇打量了她一眼,虽是病容衰残,却不难看出她原是个极秀美的女子。
她望着白扇,颤着手抚上满头白发,气若游丝:“我家相公要回来了,他考取了功名,要来接我进京了……我不想让他见到,见到我现在这副模样……”
白扇叹了口气,这笔生意,她并不想做。
余娘的模样一见便知时日无多,哪还有多余的寿命付给她呢。
她皱眉道:“你还是好生养病吧,你相公若是真心对你,不会嫌弃你的。”
余娘的泪水立时夺眶而出,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跪倒在白扇面前。
“求姑娘成全,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嘤嘤哀求中,又是一出戏里唱烂的桥段。
娘子在家苦等了十年,上京赶考的相公忽然说要回来了,旁人都道他在皇城早已娶了大官的女儿,平步青云,此番回来只是为了休掉糟糠之妻。
痴情的女子却不愿相信,只想重回当年的桃花娇颜,再对心上人嫣然一笑。
白扇摇了摇头,扶起余娘,淡淡道:“我的最低酬金是五年寿命,你觉得自己能付多少?我是不做亏本生意的。”
余娘一急,还想说些什么,却是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她死死抓住白扇的衣袖,泪眼决绝:“我自知时日无多,不求长相厮守……只要再见他一面,再见一面就好……”
苦苦哀求中她头一偏,昏死过去。
地上血迹斑驳,殷红点点,像一树枝桠缠绕的桃花,芳菲落尽。
白扇的手轻颤起来,这一地鲜血灼伤了她的眼,眸中画面闪烁起来,火光、惊雷、萧寒、温热的身体挡在了她身前,鲜血四溅……
那年百灵潭的寒夜,她抱着即将魂飞魄散的阿苏,跪倒在主人春妖面前,也是这样撕心裂肺的决绝。
“只要再见一面,再见一面就好……”
倔强泪眼中,春妖怜惜一叹,施尽法力强留住了阿苏一缕魂魄,锁在了其真身流云梳里,交给了她。
从此她便踏上了收集寿命的漫漫长路。
凡人十年,可换阿苏一年修为。
这流云梳上,如今已积累了数百年的寿命,却还是远远不够。
她的阿苏,还只能幻出孩童的模样,附在这流云梳身上。
有时她是静静沉睡的。
有时她是醒着的,会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眉开眼笑,用软软的声音轻轻唤她:“姐姐,姐姐。”
那声音叫得她心都柔化了,她常常叹世间女子用情太深,执念太深,最终伤人伤己。
却不知,雾里看花,看不清的总是自己。
为你跋山涉水,为你等候一生,不弃不悔的漫长岁月中,只要再见一面。
再见一面,就好。
白扇抚过余娘的白发,涩然一笑:“也罢,便做一次亏本买卖吧。”
屋顶上,少年抱剑支着头,透过瓦片间的空隙,将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星月下,他的眼眸漆黑透亮,唇角一弯:“真是有趣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