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奕等人留在吕府吃了午饭,众人都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只是各坐两端,鱼幼薇和司空幼仪围在雅娘和秦夫人的身边,此时雅娘正言传身教这两个女儿点茶之道的各种诀窍和要点,而曹奕和吕老两人则是坐在另外一边正在闲聊。
此时尚未出正月,江宁城中一些道路上和树枝上的积雪也还未化掉,但是春燕却似乎早早的就回来了,此时在温暖的阳光下,就有这么两三只会在院子中的树枝上停留,歪着脑袋看着树下的人们,偶尔也会叽叽喳喳的鸣叫两声,也不知道在它们的视野中,又是如何看待人们的……
吕老看着树枝上叫唤的春燕,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燕子可以说是春天的象征,既捎来了春意,也带来了生机,只怕再过十几日,那最是一年好时光的媚春丽景也要来了。
其实不管是什么年龄,对于春总是有着莫名的偏爱,因为春天总是勃勃生机,给人以无限美好的感觉,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年近花甲的老人来说,每次春季到来,感受到每一天都似比之前更加新鲜和盎然,内心也总有些难以名状的感觉,一种无法言说的兴奋和毫无缘由的喜悦……似乎春季里那些荡漾的柳枝,和煦的暖风,千姿百态的繁花,总是会让人想起些什么,或憧憬着,或期待着……
“你们扬州那边事情的若完结了,还回江宁嘛?”吕老开口问道。
曹奕看着树枝上跳跃着的春燕,眼神恍惚,心不在焉的答道:“若那边的醉仙楼能够在一个月内有所起色,不需要我们再在那边镇场,那应该就会回来吧,毕竟四月前还要赶去杭州,江宁这边总要过来一趟才放心。”
吕老听闻曹奕还要去杭州,转过头来看着曹奕,笑着说道:“你小子难不成还真要去各地负笈游学不成。”
“一半一半吧,西湖那边的醉仙楼也要在端午节左右开业了,去发展醉仙楼开拓市场是真,去游学各地增长见识也是真……对于我来说,之前十六年的人生成长和阅览过的书籍,只是教会了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个道理。而我接下来的人生阶段,则是应该去各处阅历并试着去弄懂什么叫做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此时曹奕双手背在背后,两眼直视前方,一种淡淡的气质此时油然而生。
“……”吕老无语地看着曹奕,脸颊无声地跳动着,开口笑骂道:“你现在才十六岁,你好好做你现在该做的事情,说你现在该说的话就行,别尽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幺蛾子……”
“义父,我觉得公子刚才说的很有人生哲理啊……”此时鱼幼薇走了过来给两位送雅娘刚点好的茶,刚好听到刚才两人之间的谈话,此时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吕老看着鱼幼薇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义父并不是说曹奕说的不对,相反,他刚才的那番话确实很有人生哲理,但作为一个才十六岁刚刚束发还未及冠的年轻人来说,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语,总会……总会让人觉得他在装,也会进而更加注意到他,那么就越会遭人妒忌,虽然不遭人妒是庸才,但是中庸之道还是有他的存在和道理的。”
曹奕笑着对鱼幼薇说道:“吕老说的其实有理,我也懂吕
老的意思,无非就是枪打出头鸟,你若表现得太过优秀太过突出太过天才,那么你就会被一群庸才群起而攻之,现在社会就是如此,人心也是如此。所以以后我们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话说鬼话,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左右逢源……”曹奕不管吕老此刻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脸色,犹自开心的说着。
“滚!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邪说……”吕老实在受不了曹奕的作妖,此时怒吼道,不过这也引起了那边秦夫人、雅娘和司空幼仪的侧目和注意,秦夫人甚至想要动身过来看看是什么状况,为什么好端端的就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曹奕自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形,此刻笑着对秦夫人摇摇头,示意这边没事儿,吕老也反应过来,对着秦夫人摆了摆手,那边秦夫人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这边,似乎在说“有你们这样的师徒两嘛,就不能好好说话?”
“那如果公子刚才想要表达的意思,如果换一种合适的说法该怎么说呢?”鱼幼薇此刻歪着头问道,她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好的替代。
曹奕嘿嘿一笑,看了一眼吕老,说道:“其实吕老的意思就是让我说一些符合我这年纪普通人该说的话,比如我刚才那句话,换成普通人就会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因为只有看过真正的万千丘壑才可以在吟诗作词写文章中将胸中的丘壑给写出来。’”
鱼幼薇吐了吐舌头,自嘲地说道:“看来我就连普通的人都比不上,刚才那番话我就说不出来……”
“不过吕老的话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但是有时候也要分场合和人员,关键时刻,你还是可以于无声处起惊雷,说出一两句能够镇住全场令人深思的话,劈得他们一愣一愣的。”曹奕看着鱼幼薇笑着说道。
“……”吕老双眼眼皮直跳,看着曹奕在这里耍宝,但是自己的义女又如此得配合曹奕,他又不好多加斥责,而且他此刻也想知道,曹奕所说的能够镇住全场于无声处起惊雷的话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他斜靠在椅子上,乜斜着看向曹奕,说道:“来,你来给老夫说一句能够让我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话。”
曹奕笑盈盈地看着吕老,一字一顿地说道:“知……行……合……一!”
吕老听到曹奕的这四个字,先是立马端正身姿坐好,然后嘴中一直重复这四个字,每说一遍,双眼中的目光就炙热一点,到最后竟然越来越亮,双目放光,整个人也咻的一下站了起来。
鱼幼薇虽然自小也识文断字,熟读诗词,但是对于她来说,乍一听这四个字就能有多么深刻的领悟和理解显然也不太可能,但是她却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只需看到自己义父此刻脸上震撼的表情就知道这四个字有多么重的分量。所以她就一会儿看看义父,一会儿看看曹奕,然后再看看义父,如此乐此不疲。
吕老承认自己的确被曹奕这个“惊雷”给惊到了,短短四个字,越是揣摩,越是深思,就越发觉得重若千钧,巍峨而高大,仿佛就像亘古存在的先贤至理一样,他敢断言,这四个字,哪怕历经千年万载也会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
吕老震惊地看着此时摇头晃脑,
犹如顽劣少年毫无半点文人风骨的曹奕,不禁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通,能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和“知行合一”这四个字的人怎么会就是眼前这个让自己恨不得动手打人的嘚瑟小子,这和“圣贤”的形象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不管搁在哪个朝代,哪怕就是和孔圣和亚圣同时期,不管是谁说出这四句话或这四个字中的随便哪一个,都会被众多鸿儒和后世尊称为“圣贤”。
吕老看着曹奕现在既无贤者气度,又无圣人风骨的顽劣模样,感觉自己内心中圣贤的光辉形象已经被破坏殆尽了,他的内心是抑郁的,也是微妙的,就好像自己崇拜多年的偶像,突然间发现其实就是隔壁的屠户一样……只是他自己在内心中告诉自己,真正的圣贤其实不是像曹奕这样的,只是后者现在年龄还小,所以还没有将气质和所谓的圣贤风骨沉淀下来……不过当曹奕对着吕老挑了挑双眉,然后露出灿烂笑容的时候,吕老心目中那最后一点坚持也“砰”地一声碎裂开来,消失无踪。
行吧,就这样吧,内心臆想和现实世界的不符合让吕老此刻看上去神色复杂,不过曹奕却不管不顾,此刻还是灿烂的笑着,说道:“吕老,怎么样,这四个字有大学问、大格局、大气象、大高度吧?我刚才思考‘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换种说法该怎么说的时候,这四个字突然福至心灵的从我脑海之中冒了出来。”
曹奕的这番话让吕老更加觉得无力,这些注定会成为儒家圣典的词句,却总是在曹奕不经意间说出来,对于别人来说穷其一生都不一定能概括出来、整理出来的学说和思想,在曹奕这里却如吃饭喝水睡觉一般简单,这人比人,真的是没法比……吕老内心叹了一口气。
不过……连圣贤一般存在的人,都是我吕蒙的弟子门生……这么一想,吕老内心也就没有那么抑郁了,甚至还有点小激动,毕竟圣人之师,也会是青史留名的人。
对于曹奕来说,他是多少能猜到一点吕老现在复杂而又矛盾的内心想法的,不过这也是曹奕的快乐源泉,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坐拥各种外挂和插件,然后单方面碾压欺负犹如NPC一般的古代人,这让他有一种格外的快感和成就感。
“行了行了,你是个怪胎,以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管不了,不过像《鹤冲天》那样的诗词,你以后可千万别再给我随意乱写……”吕老显然对于花魁大赛上曹奕的这首词还忿忿不平,成见颇深,此刻还不忘再提起嘱托曹奕。
“是是是,吕老说的在理,此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曹奕赶紧点头认错。
吕老看着曹奕无奈的摇摇头,对于这个学生,他是知道的,当你说他错的时候,他百分百会诚恳谦虚的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且不管是他这个老师,还是随便哪一个才子书生,曹奕都会是这样,只是转过头来,下次他肯定是依旧我行我素,仿佛之前承认错误的不是他自己一般,对于这种疲懒的做法,吕老现在也已经不想说了……随他去吧,只是希望别再像宋沆一样,太过词意狂率,最后引发圣怒而断了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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