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蒯良的遗计,蒯越将兄长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声势颇为浩大,借着护送棺柩回乡安葬的说辞,蒯家进行了一次大收缩,襄阳城中的所有店铺都关门歇业、散布在周边各地的蒯氏族人也披麻戴孝,向襄阳西南七十余里的中庐赶去。
外人只看到了他们的悲痛和匆忙,却不知道,这些如溪流一般汇聚的车马行人,已经将绝大多数易于携带的钱财细软、账册、地契都转移往宗家了。
兄长英年早逝,蒯越悲痛欲绝,面对众多宾客,以及代表荆州牧刘表前来吊唁的公子刘琦,他多次表示自己心力交瘁,短时间内无法履职,希望在中庐隐居一段时间,刘琦等人苦劝无果,只得由他去了。
蒯良被埋葬在距离家族坞堡两里的一处小山岗,那里也是蒯氏先祖的安息之处,下葬之后,宾客各自散去,蒯越又以新任家主的身份,命所有晚辈在山岗下建了茅庐,为蒯良守孝服丧。
没过几天,蒯家又宣称遭了贼,让族中青壮修缮坞堡,重新开挖本已经荒废的壕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些不对劲。
刘磐就是这样一个明眼人。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年秋收之后,刘磐就要再度率军南下攻打长沙,结果部队休整得差不多了,又突然接到调令,他便挥师北上,倒也省了不少时间。
就在大军快要抵达襄阳的时候,刘磐听说了蒯良去世的消息,当即命令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则是率领百余名亲兵分道而行,去中庐拜祭蒯良。
然后就把蒯家的举动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异度兄,你这是要做什么,好好的官不做了,要做宗贼?”
拜祭完蒯良之后,刘磐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向蒯越询问起来。
“哪有在襄阳眼皮子底下当宗贼的?”面对毫不客气的质疑,蒯越倒是显得很收敛,仍旧心平气和地微笑着,“最近贼寇群起,世道不太平,蒯家家大业大,总是要防备着点。”
“襄阳城下哪来的贼寇?”刘磐不禁失笑起来。
蒯越也不说话,只是看了看刘磐,又转头望向北面。
见蒯越如此表现,刘磐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是干什么来了,自己心里没数吗?
北面的张绣不就是贼寇?
“区区张绣,我等覆手可灭,何足挂齿?”刘磐摇着头笑道:“他又不是孙坚孙文台,再说了,就是孙文台那等勇将,不也是在襄阳城下兵败身死了?”
“我这里刚好有一份檄文,是前两天才从宛城那边传过来的。”蒯越从怀中摸出一份叠得齐齐整整的帛书,这是他命人誊写下来的。
令蒯越意外的是,刘磐并没有接过这份帛书,反倒是从自己怀里也掏出一份东西来,“巧了,我军昨日经过宜城的时候也看见了一份檄文,应该和异度你那份一样,只可惜当地官吏无能,没抓住张贴此文的贼人。”
“既然看了,就应该知道,张绣打的是替朝廷讨伐僭越的旗号,只怕他已经跟洛阳有了勾结,万万不可小觑啊。”蒯越似乎是对刘磐的反应很不满,声音也变得高了许多。
“正因为看了这份檄文,我才可以确定,宛城根本没有外援,更没有跟什么朝廷搭上关系。”刘磐不耐烦地打断了蒯越的话头,“若是真有外援,张绣那个边地武夫早就在南阳打成一团了,还用得着这么虚张声势?”
蒯越愣在当地,“我怎么没有想到?”
“一条被团团困住,只能狺狺狂吠的丧家之犬,就把异度吓成这样,躲回家中修墙?”刘磐脸上的不屑之情更浓了,“在下身负军令,不能耽搁,告辞!”
片刻之后,刘磐便带着亲随们离开了蒯家,他高昂着头,余光扫过仍在搬运泥土石块的劳工们,不禁再度冷笑出声。
什么荆州名士,不过是蠢如豚、怯如鼠的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伫立在山岗之上,望着刘磐一行渐渐远去的身影,蒯越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冷笑,顺手将帛书扔在了地上。
刘磐说了半天,其实并不知道,这份“张绣那边传来的檄文”,其实是出自蒯越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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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刘磐的两万大军从襄阳城下穿过,横渡沔水,径直向北而去,刘表在城头之上检阅了这支由侄儿统领,完全忠于自己的精锐之师,心中也是欢喜异常,命校尉邓济率襄阳郡兵两千人,以及近两万名提前征召完毕的民夫丁壮跟上刘磐,共同前往宛城。
有道是人马上万,无沿无岸,四万多人行军,更是浩浩荡荡,气势恢宏,一时间沔水之上人声鼎沸,水鸟纷纷惊飞而起,在空中不住盘旋,就连距离渡河地点数里之外的鱼梁洲都不得安宁。
庞德公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远处的人潮,微风吹过,将他花白的胡须吹得更显散乱。
直到日头偏西,庞德公才缓缓走回了自家的茅庐,招呼儿子庞山民过来。
“山民,去襄阳,请你四叔尽快过来一趟,就说有要紧事。”
庞山民不敢怠慢,当即出门乘舟,向一水之隔的襄阳城而去。
儿子走了,庞德公也没安生,又吩咐妻子和女儿收拾细软之物,等到第二天一早,庞季渡河而来的时候,直接被小院里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兄长这是要出远门?”庞季环顾一圈,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这大哥在鱼梁洲隐居了几十年,平时除了拜祭先人之外,几乎不会离开,可如今一看,好像是连家都不准备要了。
这是什么情况?
“去鹿门山采药。”庞德公答道。
庞季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道:“兄长采药,还要带着嫂嫂和侄女?”
“我年老体衰,没人照料可不行。”庞德公仍是不紧不慢,“若是有幸遇到仙人,那就长住于山中修道问仙,倒也是一桩美事。”
“兄长是认定荆州会有祸事,故而先行避之?”庞季继续问道。
“祸事,哪有祸事?”庞德公轻哼一声,“你愿意自寻死路,做兄长的也不拦着,自己躲远点也就是了。”
庞季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自家兄长。
庞家、蔡家和蒯家密谋将荆州献于朝廷,计划已经进行了将近半年时间,在此期间,庞季多次问计于庞德公,就连荆州军方开始调动的消息,他也是第一时间前来告诉兄长。
庞德公一听说这个消息,又赶上蒯良病逝,蒯越带着举族精锐返回中庐,很快就认定形势有些古怪,要庞季多加小心,最好是像蒯越一样,找个借口把自家的子弟给转移出去。
可庞季就是不信,兄弟二人因此还吵了两架。
如今庞德公说是要拖家带口去鹿门山采药,庞季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赌气了。
“兄长!”庞季压着胸中的闷气,继续好言相劝,“你不了解荆州如今的局势,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二哥和三哥也跟我想的一样,觉得兄长你想得太多了。”
庞德公深深望了自家兄弟一眼,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可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族中的事,我管不了,你们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