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广阳郡,蓟城。
几名不速之客来到幽州刺史府,出现在了刘虞面前。
“下官刘备,见过使君。”
刘虞见刘备气势汹汹,对他的来意自然心知肚明,但作为上司和长者,他还是要保持自己儒雅的风范,于是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寒暄起来,“原来是玄德啊,你不在辽东好好待着,跑到广阳来作甚?”
“没事,过来转转,顺便问问使君,张纯张举二人勾结乌桓丘力居,悍然发动叛乱,幽州可有何对策?”刘备不知怎么的,一看刘虞那副儒雅淡泊的模样,就想狠狠一拳揍上去。
别人为了幽州,为了大汉,正在浴血奋战,现在生死不明,你这个刺史倒好,安坐家中,仿佛没事人一样。
刘虞身边站着个年轻人,从刘备进来就一直盯着他,此时开口说道:“刘太守此言差矣,乌桓人对大汉一向是忠心耿耿,这次被张纯张举蒙蔽,也是事出有因,实在是朝廷征发太频繁,乌桓人不堪忍受,这才希望朝廷有个说法。”
“你是什么人,本太守上次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刘备眯起眼看着这个年轻人,嗯,满脸桀骜,仔细闻闻还有股子羊膻气,这应该就是那个乌桓逃奴吧。
这人看看刘虞,然后转回视线正对刘备,恭敬地答道:“小人阎柔,乃是广阳郡人士,少年时外出游历误入乌桓部族,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去年,所以深知乌桓人的疾苦。”
刘虞似乎是想打个圆场,也是露出笑脸,向刘备介绍起来,“这阎柔虽然深得乌桓人敬重,却始终不忘报效朝廷,如今乌桓人和我大汉有了些误会,老夫正准备派遣他为使者,前去和丘力居商谈。”
“误会?”刘备冷笑一声,向刘虞问道:“乌桓人支持叛贼,攻破渔阳,劫掠百姓在先,又将我大汉军队围困在右北平在后,这是误会?”
面对刘备咄咄逼人的问话,刘虞脸色一沉,又顾及到自己的风度,索性闭口不说。
“右北平一直都是乌桓人放牧之地,公孙将军贸然率领大军到那里杀人,当地部族有些紧张,想要讨个说法也是情理之中,使君已经写好书信,在下过几天便动身,一定能解除误会。”阎柔见刘虞闭口不语,便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解释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刘备突然一声暴喝,吓得屋内众人都是一抖。
刘虞和阎柔更是乱了方寸,看着怒气勃发的刘备,不知说什么好。
“看什么看,不服?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刘备指着目瞪口呆的阎柔,张口就是一通怒骂,在他身后,赵云已经开始卷袖子,似乎只等刘备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刘虞眼看着阎柔被吓得连连后退,赵云更是跃跃欲试,连忙横身拦在二人中间,指着刘备怒斥道:“刘备,你如此大呼小叫,咆哮上官,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刺史?”
“你眼里还有没有大汉的威严?”刘备转过身来,将满腔怒火化作语言,向着刘虞倾泻起来,“身为一州刺史,非但不能保境安民,坐视胡人叛乱,甚至面对下官问询,连句话也不敢说,就让这么个被乌桓抓去使唤了十几年的逃奴和我说话,你当的是什么刺史?”
刘虞被这个下属当面连吼带叫,一张老脸早已挂不住了,他怒视着刘备,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一个辽东太守,带着几万人马渡海而来,替你这个无能的刺史守卫幽州子民,你这个刺史在干什么?你以为自己可以安然坐在刺史府里是你的本事?跟你说,没有白马义从把张纯张举和乌桓人从渔阳一路赶到右北平,没有我的人守在渔阳一线,乌桓人早打到蓟城脚下了。”刘备声音越来越大,连站在外面庭院里的一众护卫都被惊动,纷纷凑到门外,只是不敢进来。
刘备见外面人越聚越多,顾及到朝廷的颜面,也不好意思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刘虞下不来台,便放缓语气,强压着怒气说道:“乌桓人你不用管了,我会接手幽州东部防务,白马义从损失太大,已经无力守卫北面边疆,请使君再选拔人才,操练新军吧。”
说完这番话后,刘备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却发现刘虞的侍卫们正挤挤挨挨地站在那里,像一群受惊的小鸡仔一样不知所措,不由得心头火起,低声骂道:“都滚开!”
走过人群之后,刘备正要准备离开刺史府,却听得前堂内传来刘虞色厉内荏的高声叫喊,“刘备,你目无尊长,老夫要向朝廷告你,夺你的官位。”
“我去你。妈。的。”刘备气得浑身乱颤,他看了看四周,顺手抄起一块青砖,转身就向屋里砸去,只听得喀嚓一声,刺史前堂的大门塌了半边。
不顾刘虞惊恐的叫声,刘备同样高声叫喊起来。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也要上书,看谁把谁告倒!”
刘备骂完,带着赵云等人来到城西军营,这里已经满满当当的全是人,严纲行动迅速,已经召集了几乎全部白马义从战士的家眷来到军营。
看着这些老老小小的人们,刘备就像是泄了气一般,满腔的怒火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和无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已经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儿子,失去了顶天立地的父亲,和遮风挡雨的丈夫阴阳两隔,再也不见。
强忍住悲伤,刘备一步步走上高台,向人群大声说道:“白马义从的现况,诸位应该已经知道了,废话我也不多说,愿意去辽东的就去,舍不得家乡的也没事,我刘备养你们,绝不会让将士们流了血之后,他们的家人流泪。”
说完之后刘备转身看了看严纲,“我师兄的家人在哪里?”
“那边,牵着个孩子的就是了。”严纲远远指着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说道。
“就两个?其余的家人呢?”刘备愣了。
严纲面色有些尴尬,他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公孙家在广阳可是望族,而公孙将军生母地位低贱,去世也早,对于公孙家来说,没了一个庶子其实不影响什么,所以他们只是托在下向太守道谢。”
“好吧,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不能勉强,那咱们今天在这里过夜,明天出发南下,从海路去辽东。”刘备也无所谓,他和公孙瓒的交情是和公孙瓒的,又不是和公孙家的。
“这么急?”严纲一愣。
刘备分析道:“乌桓人若是决心叛乱,他们的十几万骑兵会绕过我们的防线来袭扰广阳和涿郡,甚至冀州都不一定安全。我们步兵多,守强攻弱,难以截断他们的行动,刘虞又靠不住,为了安全考虑,还是让这些家眷去辽东吧。”
“那我们走了,其他的幽州百姓怎么办?”严纲瞪着牛眼,直愣愣地问道。
“这么多人向南去了,城里其他百姓肯定人心惶惶,刘虞号称爱民如子,不会容忍这种恐慌蔓延,势必要组织人手,加强防务,我们这叫以退为进,用百姓倒逼刘虞,懂了吗?”刘备压低声音,对严纲说道。
严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始招呼着人们赶着马车,向南边缓缓走去。
或许是内心还残存着一丝愧疚,或许是把精力都用来琢磨着怎么向朝廷告状,刘虞并没有派人阻拦,而是任由这些白马义从的家眷们离开。
浩浩荡荡的人群向南走去,那些坐在马车上的老人怀中抱着孩子,回望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蓟城,眼角不禁有泪水滑落。
白马义从是因为公孙瓒偏爱白马而得名,但在此之前的数百年中,幽州本地的骑兵队伍就纵横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保家卫国,这些老人们许多都是以前的大汉边军,他们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家乡,离开这块埋葬了无数为国捐躯的先烈,也埋葬了无数胡人野心的土地。
“等到天下太平了,等到孩子们长大了,我们还会回来的,孩子们会继承我们的事业,继续守卫边疆的。”严纲走在一辆马车边上,车上坐着的是他的爹娘。
严家大婶哼哼一声没说话,严老爹却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对着严纲冷哼一声,“你连个家都没成,连个种都没留下,还有脸说这些?”
严纲因为一把年纪了还没成家,经常被老父责骂,如今也不敢顶嘴,只能悻悻地低头挨训,他一边走着一边用眼角向东面瞟去,心中埋怨起刘备来:你倒好,带着人去打仗了,却留下俺老严护送家眷,还得挨骂。
“阿嚏!”刘备骑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突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谁在说老子坏话呢,估计是老严这个坏种。”
“马上风大,容易受凉。”赵云悠悠地回答道,过了一阵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稍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刘备。“若是刘虞真的告到朝廷,我们该怎么办?”
刘备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后一口吐沫甩向旁边。“怕个屁,朝廷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是派几个宦官来调查,到时候我就给他们钱,让他们告刘虞的黑状。”
“我们也要行贿啊?”
“那群没法传宗接代的家伙就认钱,你跟他们讲道理讲得通吗?咱们骑马得给马吃草;带兵得给兵吃粮;想驱使恶狼就得给它们吃肉,要不然狼就要吃你。”刘备没好气地教训起来。
这个不懂事的赵云,你也不想想,我要是丢了官,你们这帮人还能有好日子,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如今这年头,混个正式编制多难啊,哪有不好好珍惜的道理,跟官位相比,钱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