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的月光被浓云遮蔽,偶尔散着幽幽的光辉。
敖景在尧之门外犹豫片刻,正想离开,却听到尧之的气息紊乱,她脸色大变,立即破门而入
烛光晃动,照见窗下那抹孤影,素衣素发,觉不出神色,只有静如玉雕,却没有生气的坐着。
敖景迅速把尧之的穴位封了,良久,才看到他的脸恢复血气。
“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让人操心,你这么急着走火入魔吗!”敖景气得不轻,却又舍不得狠心责骂他,最后只能郁结的骂骂降火气!
尧之喘着气,靠在床边,抿唇不语。
对着这个比石头还顽固的人,敖景只能无奈的叹气。时光匆匆流逝二十余年,改变的不仅是外貌,还有人的心思,曾经那个天真的小男孩,怕是再也寻不见了。
敖景还记得,尧之还小的时候,她喜欢带他去看那青天碧海,看那细浪银波。小尧之喜欢赤足跑在沙滩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他喜欢让海风轻轻拨弄他的发丝,看着浪花在足踝下绽放,发出咯咯的轻快的笑声。
他曾经这么的无忧,这么的烂漫,至少,他会大声的笑,快乐的喊每个人的名字。
他曾经仰着脑袋问他,爹娘是什么。那天真的依赖的眼神让敖景心中渐暖。
那时候的她桀骜不驯,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只因为一时的迟疑,便造成如此寡言的尧之。
昔日的孩子已成年,他沉稳他内敛,一身素衣,轻薄如月,连那拂过的风,也飘忽得不存在似地。尧之淡然的眼神,与敖景脑中的印象产生强烈的冲撞,让她在一瞬间,仿若听到时光湍急流逝的声音,隔断前尘杳杳。
敖景突然有点感伤,她始终不能保护他一辈子的。她也有点高兴,这孩子终于不像个和尚那样清心寡欲了,可是就算长大了还是一样的牛脾气,还是一样的固执,让人操心!
“哼,怕拖了九落那丫头的后腿?别乱想,女子保护男子天经地义的,你练这么强干什么,人都被你吓跑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急着吐血啊!哎对了,你的寒毒怎么回事。”
其实敖景也是口硬心软的人,尧之低垂着脑袋,唇角微微上扬。
“她说入教才能给解药。”
“哼,那老巫婆的话怎么能相信,入教首先要种蛊,然后就变成她的傀儡了,那老家伙怎么会安好心,只有笨蛋才会相信――你们不会相信了吧?”敖景一惊一乍的,差点要给尧之做全身检查。
尧之呼出最后一口气,体内积聚的余气消散多了,他淡淡的说,“毒不解也罢了。”
敖景沉吟片刻突然说,“其实你的毒并不是不能解,我手上差一味灵药。”敖景看了眼尧之,发现他还是毫无情绪波动,心里不禁懊恼,这孩子真像九落说的越来越会装酷了,于是有点郁闷的说道,“这药赫连皇族有。”
尧之微微一怔,垂下了脑袋。
“九落她并不知道,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尧之却突然抬头,“宫主。”
“恩?”
“谈先生呢?”
敖景微微怔忪,随后无所谓的笑道,“他呵,他抛下我当闲云野鹤去了。”她转过身去,给自己沏茶,慢悠悠的喝了起来,只不过她眼神漂浮,明显是在走神。
三十年的心结不是这么容易解开的,恍惚间尧之想到他素未谋面的亲人,再看着敖景渐白的双鬓,心中一动。
“我未曾责怪过你,你……就跟我娘亲一样……”
敖景突然放声大笑,“你这孩子干嘛这么酸的!”她咳了一下,眼有点热。她叹了口气,说,“傻孩子,你就是我的儿子。”
尧之轻轻的笑了,如冲淡的花茶,清雅柔和,似是凝结了太多的愁绪徐徐袅袅,寂寂漾开。
敖景关上门,重重叹了口气。我们年轻时经历的,只不过是为了老年躺着时能回忆的。纵使色彩曾经璀璨,亦或是暗淡,在时光沟壑面前,一切都若浮云消散,我们所挣扎的,所渴望的,最后都被带进一g黄土中。
这些傻孩子啊,总是在门外徘徊。
只希望莫要跟他们那样错过了……
***
翌日清晨,殷姿仍在练鞭法,不过因为武器的不顺手,让他心情有点烦躁。
空中划过一阵冷冽的响声,殷姿蹙眉凝听,心中暗赞,好鞭子!
却见一条长鞭横扫他身前,他迅速往后退了几步,那长鞭扬起的树叶遮挡了殷姿的视线,舞如长龙,每一下都挥动着金光。
鞭子并不是金色的,而是那上面的银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的反射,殷姿微眯着眼睛,看着那光中逐渐清晰的人影。
白衫飘,女子莞尔一笑,初春清晨的阳光徒然倾泻而下,如山间清泉般淋满了她的发迹眼眸,明眸皓齿,映得花儿别样的娇红。
在许多年后,殷姿总是拿身边的女子与之比较,却遗憾的发现即使或清雅或娇媚的女子,没有一个有那样怦然心动的笑容。
只因为那笑,早停驻在他的心中。
“哎!殷姿,我终于出关了,你怎么傻乎乎的样子?”九落眼睛骨碌一转,狡黠的笑意爬上眼睛,“要不我们过两招?”
“我才不跟你打。”殷姿回过神来,嘀咕几声,看了眼那长鞭,“你的软剑呢。”
九落笑嘻嘻的在他眼前扬着鞭子,“喏,在里面无聊时做的,你随便玩玩,别说我忘恩负义了哦。”
那金光晃的殷姿有点晕,他立即把鞭子抢了下来,爱不释手,可是还嘴硬的说道,“才没这么容易呢。”
“殷姿,你家不是放高利贷的吧!哎呀呀,不跟你说了,待了两个多月都快变成野人了,洗漱去!”九落动作夸张的扬扬衣袖,足尖点地,轻盈的飞走了。
殷姿看着九落的背影,哼了一声。
笨蛋。
他摸着长鞭,又轻轻说,笨蛋。
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
***
在这个山上,九落不指望有什么温泉水,随便用冷水洗一下就算了。那冷窖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里面全是肉食类动物,她每天都在你追我赶中度过,更要命的是里面设了奇奇怪怪好几个阵法,在她快要找到出口的时候,又把她扔到中心。九落已经很肯定,敖景不是要她凭能力走出去,而是在这里活上几十天。
生存大挑战?九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猴子了,与野兽生活一段时间,也养成了那种野生的习惯,不过体内的气息是纯正了许多,她也不计较自己是不是变野兽派了。
九落想着想着,门突然被踢开,她立即卷起最近的一件长袍,快速披上,在水桶爆炸前一秒飞上了横梁。眼见整间屋子都快要倒塌了,九落心里暗道险乎。
“师傅,等我洗完再打好吧?!”九落在躲着陷阱的同时哀嚎。
“敌人是不管你在吃饭还是拉屎的!”迎面又来一剑……汗,师傅大人,你也别太通俗了。
九落皱眉头,捡起树枝挡住冲势,可是另一只手在拉着衣服,实在潇洒不起来。
“看你这样子,耍猴戏吗”
九落苦着脸,这不是被逼的吗,有检验徒弟成绩都用上杀招的吗。打不过,还不能逃吗。
利用树叶的遮挡,九落迅速掩藏在草丛中,多亏了这几个月对大自然的摸索,她已经学会吐息伪装成普通动物了。可是九落得意的神情还没维持多几秒,迎面就飞来点点闪光,她不退反进,游刃有余的避开。
上前几步,果真看到背着箩筐的尧之,他看到九落很是惊讶,眼中露出了“为什么不是兔子而是人”的疑惑。难怪这树林都不见一只兔子了,濉
敖景压迫的气息紧迫跟上,九落大惊,立即拉着尧之钻到一旁的草丛中,手捂着他的嘴巴。
“嘘,师傅在追杀我呢。”
尧之平静的看着九落的手,皱了下眉头,神情有些不舒服,若是以前他毫不犹豫的出手了,这时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尧之呼出的气喷到九落的手背上,温热温热的,九落神情一紧张,像被刺到一般,立即松开手,快速看了眼尧之,心虚的说道。
“你放心,我有洗手!”
尧之眼睫轻颤,看了她一眼撇开了视线,神情也有点不自然。
后知后觉的九落才发现有点寒意,肩上暴露的肌肤起了粒粒细小的疙瘩,她连忙把衣服抓起来重新裹了下。心下不禁有点懊恼,为什么要把人家拉进来呢,惨了,他该不会以为她是暴露狂吧……
九落想着想着打了个哆嗦,身子突然一暖,她愣愣的看着那外衣上的手,鼻间萦绕着那草药味的淡香,再往上看去,恰好对上尧之的眼神。
两人又假装没事的错开视线,尴尬……
“谢谢。”九落的声细如蚊,心情有点烦躁,她那师傅怎么还在附近晃啊,热啊热啊!
突然她的手被拿起,九落大惊,差点甩了出去,“怎……怎么了……”
尧之很认真很认真的在……探脉,甚至有点严肃。“没病。”
九落大窘,迅速的抽出手,煞有介事的指着半空道,“啊!有蚊子!”
尧之淡定一挥手,姿态潇洒的把药撒到空中,看得九落眼花缭乱。
其实,尧之也是很体贴的呢。
九落在不停的喷嚏中,心里感慨着。
可是尧之,你是故意的吧,你明知道我对这种药过敏……
***
九落好不容易躲到夜晚才回去,却见敖景早就守在门口,她一出现就立即转变阵法,九落就可怜兮兮的被困在自己的木屋里了。
“师傅,你不用这么急着给我测试吧!”
敖景不留情的拍九落的脑袋,“测试什么,师傅来给你讲讲人生的道理!”
九落嘀咕着,“讲什么道理要追杀人呢。”
敖景并不急着说话,居然亲手泡茶,九落看着这个反常的师傅有点不自在,直觉她的话比较严肃。
良久,九落待心情平静了许多才问道,“师傅,你就直说了吧。”
天色渐晚,敖景在喝了三杯茶后终于开口。
她说,人生好比一杯茶,重在适口,品味或解渴,嗅茶香,尝茶味,有人纯粹只是为了解渴,有人则是为了透视茶在杯中变化全貌,充分领略汤中茶趣。你们的人生都太过急躁了,你又能否区分你身边的每一杯茶,尝透每一分滋味呢。(《人淡如茶》)
顺着她的话音,九落举杯轻啄,缕缕茶香,仿若品尽了人生沉浮。
三毛曾经说过,阿拉伯人饮茶必饮三道。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爱情,第三道淡如微风。
敖景说,九落的第一道是琼山修行,第二道是别后成婚,而第三道呢,正是她现在要面对的。
而在九落看来,也许这三道是三个人。其实经历过小离和小絮后,她已经有点累了,她不敢去期待。人生短暂而绚丽,我们会因为种种而停下匆忙的脚步,但无论是哪一个人、哪一些事,待我们回头的时候,如那清淡的茶香萦绕唇齿,再次泛起波澜。而这些,却是让她止步不前的最大原因。
“师傅,你的用心我明白。”
九落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么体会不了这样的道理呢。可是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做却是另外一回事,从苦到甜,再归于平静,潮涨潮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淡看的。
敖景没有说话,她看着杯中茶叶浮沉,眼波微沉,她突然抬头问道。
“你对尧儿的寒毒有几分认识?”
九落深锁眉头,久久说出二字,“难缠。”
“若我告诉你,尧儿的毒能解,但是要冒上生命危险,你是否愿意陪他去一趟。”
九落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按往常来说,越危险的事敖景越积极让她去干,什么时候会跟她这样好商量的。怪不得九落怀疑,“师傅,你是要我?”
“我要你娶了尧儿。”
“师傅你是开玩笑吧?”九落愣了下,笑道。却看到敖景再认真不过的神情,她的笑容慢慢敛下,突然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师傅,若是赴汤蹈火九落定义不容辞,但是婚姻之事岂能儿戏!”
“哼,你可以为了小小的一个断魂散娶了那个男子,为什么不能把尧儿也娶了,你跟尧儿的感情可不比他差!”敖景态度很强硬,要是九落敢说一声不恐怕就要打起来了。
“师傅,这不能比较的,为什么解毒一定要成亲呢。”九落很无奈,甚至想落荒而逃,可是外面被布了阵法啊,太狡猾了,明知道她八卦阵不及格。
“丫头,师傅知道你很难受,但是尧儿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你就这样让他跟着你一辈子吗?就算尧儿愿意,我也不答应!”
“师傅!”九落一时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说尧之跟我一辈子,我们只是……”
“哼,尧儿为你挡了一掌,之前还为了那个莫须有的孩子耗掉几年功力,你就连这个要求也做不到吗!”
九落并不知道那孩子的事,她很震撼,随后怔怔的说,“师傅,婚姻是不能顺便的……”
“这些我不管!你已经败坏了尧儿的名誉,不娶也得娶!你难道不知道尧儿他……”
“我不嫁。”
门被推开,屋外尘烟滚滚,尧之在门口淡漠的看着二人,最后定在九落瞬间万变的脸上。
“尧儿!”敖景惊呼。
九落看到尧之,有点难堪,毕竟这比当面拒绝还难为情。
“你的夫只有秦飘絮不是吗?”尧之却没有理会敖景,只是看着九落。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却闪着异常坚定的光芒,可九落却觉得说一句话,也十分的艰难。她只能轻轻一点头,几乎是看不到动作的。
尧之面无表情的看着敖景,敖景却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理会他们了。尧之侧过身去,稍稍一顿,便安静的离开。
九落却从来没有感觉到他是如此骄傲,却骄傲得如此孤单。
那一瞬,她看到的是一个男子孤寂的背影,沐浴在清清浅浅的月光中,素衣历尽清华;那一瞬,那抹淡然消散徐徐缓缓,一丝怅然浮上双眸,是他的无所谓颤动了她的心。当昨天已成往事,若不去追赶,若不去寻觅,那一瞬就被翻页成为了永恒。
时光仿佛被凝结,九落停驻在十字路口处,茫然失措,这一刻,她没有感伤,只有那淡淡的思。
九落离开的时候,敖景说,有些事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有些人一错过,唯忆往事空余叹。
九落苦笑,其实转身也是需要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