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皇和母后,是联姻。
但是在我眼里,他们这辈子都算作恩爱,不是冷漠的相敬如宾。
我是嫡长子,底下是嫡女,顺理成章坐上太子之位。我这个位置得到的太过轻松,以至于让年少的我认为:这辈子,治理天下,也会这么容易。
父皇在世的时候,经常会和孟家的几位朋友结伴谈论古籍,我听不懂,太傅教我许多,我只能强行接收,心里还是有抵触的。
孟家有位姑娘,和其他姐妹不太一样。
旁人羞怯瞧我时,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没有秀琴艺,也没有即兴作诗,当着众人的面耍了一套剑法。
真想让她教教我,可惜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太医说了,最好不要过早习武,否则会留下后患。
母后自然也是对她极为满意的,没过多久就将她赐给我,做了太子妃。
诏书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孟绾若。
入东宫之后,她总会刻意避开我,我不敢随意惊动她,怕让她不喜,越是小心,就越觉得她离我很远。
直到某次家宴,父皇有意无意提起:“太子妃入东宫有段日子了,为何还没有子嗣的消息?”
她大窘,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回话。
我帮着搪塞过去:“父皇,我们都还年轻,孩子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儿臣还想多些时间,和绾绾单独相处。”
兴许是感激我替她解了围,或者想起这些时日不让我近身,有些自责?
她对我的态度好了些。
别人都尊敬的叫我“太子殿下”,只有她,不高兴的时候翻个白眼就走,高兴起来直接说“你”。
母后担心子嗣问题,曾经要给我纳侧妃,我没同意。
作为帝王,充实后宫是某种意义上应该做的事情,可是现在,我是太子。
我还没有足够了解她,怎么可以在这个时间段塞新人过来,万一她生气了怎么办?
于是,东宫三年,我的目标达成了:她没有因为我动过气,她过得自由自在,比在丞相府邸还要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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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病逝后,母后把自己关在寝宫一天一夜,允许太医进入时,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
相隔不过三天,母后也追随父皇离去。
我读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知道他们这样算不算,但我想和绾绾如此。
“别难过了,现在你是皇帝,往后遇到的苦差事可能更多,不要轻易倒下!”她总会这么鼓励我振作,“你放心,我会帮你的,这个天下,我也有份!”
可是我们终究都会老去,需要更为年轻的新帝。
我不想把江山交给其他人,三番五次的暗示她,她却无动于衷。
她究竟是多讨厌我?
带着这样的揣测,我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子,与此同时,发现前朝后宫的牵连,我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宠着她了。
为了暂时稳定西域局势,我独宠德妃。
为了让手握兵权的大臣暂时安分,我又重视起贵妃。
每个女人都不是独立的个体,她们背后都有不同的背景,我需要衡量好,才能选择下一步应该宠谁,“爱”谁。
绾绾第一次拒绝我,我在养心殿发火,被人留意到了。
随后,就有隐卫告诉我,有人在暗害她。
绾绾第二次拒绝我,我又去刻意发火,同时派人解决掉了内奸。
我觉得自己非常可笑,从那天起,我需要彻底掩饰自己的情意了。
我的爱,只会给绾绾带来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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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做的那些腌臜事情,我其实都清楚。
娴妃死了,容贵人死了,都是因为难产,都是说孩子一同死去。
绾绾这人就是爱多管闲事。
她做了手脚,收养了那几个孩子,即使我对她们无爱,也因为稚子无辜,帮忙掩盖了这件事。
筠之,澜之,都是皇子。
绾绾还偷偷留了位小公主,她可能以为我不知道,每次看到我都会憋笑。
但是拆穿之后,她肯定就不会有这样的好心情了,所以,让她觉得我傻,那就傻吧!她开心就好。
几个孩子可以安然无恙长大,也有我几位隐卫的功劳。
他们可以不用贴身保护我,他们只需要保证绾绾的安全,她好,我才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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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之长大了,有了心爱的女子。
他想瞒过所有人,唯独瞒不住我。毕竟,这个孩子和我相同,为了保护意中人,不得不隐忍,用漠视来保证其安全。
那样的眼神,不就是曾经的我吗?
澜之长大了,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我头一回认真看清他身影时,还是在养心殿。
德妃在一旁睡着,他就这么偷摸进了内殿,打开香炉,向里面放了什么,又合上它,熏香味道如故。
做这件事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是啊,我没有尽到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他恨我,盼着我死,也是应该的。
我翻过身,刻意背对着他,他稍作迟疑之后,又悄然离开。
那一夜,我做了很多梦。
梦见那位游医和我说,我的身体从母后生下我起,就落下顽疾,这是上天注定的,不足四十岁就要离开人世。
那是应该早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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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对自己用慢性毒物,一方面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女子赎罪,另一方面想加快筠之登基的速度。
绾绾最骄傲的孩儿,成为大周帝王,她应该会特别开心吧?就像那天侍疾时,她无意间流露出的表情那般,恍惚间,让我产生了回到东宫的错觉。
我册封筠之做太子。
又特地把他叫来养心殿,说些没逻辑的话——
“林姑娘的事情,你不要太过伤心。父皇将江山交给你,不是让你用这种态度去治理的。”
“儿臣明白。”
可能我说话比较气人,他脸色不大好看:“父皇就快不行了,心里清楚对不住你的生母娴妃,也对不住其他纷争里死去的嫔妃。可是,做这些,父皇就想保护好你母后,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
臭小子!
他什么时候明白的?
迎着我不解的目光,筠之向我行了大礼:“身处帝位,儿臣深知纵横捭阖的艰难,生母是被德妃害死,并非父皇。母后待儿臣极好,儿臣可以安全长大,也多亏父皇……的隐卫照料,儿臣一直都清楚。”
“好孩子。”
“儿臣以后会孝敬母后,带上父皇的那一份,绝不会让她失意难过。”
我合上眼。
真不愧是她培养出来的好儿子!
绾绾此生,要的就是纵情恣意,要的就是快意人生,我做不到的,就只能交给他来做了。
我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心愿,没让我们的孩子继承皇位。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死,我心中还是只有一位绾绾,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