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深秋的金乌也不乏灼热。
一言难尽的药味,叫屋内的炭火又蒸腾开了,浓厚地盈于鼻尖,叫人只想皱眉,心疼的眼神都带着嫌恶。
萧钰忍痛,亲自换过几回药水,年幼的萧若萤小脸烧红,可上唇却是泛白,仍咬着谢长安的手腕不放,点滴的血迹沾染,叫萧钰心痛到无以复加。
“长安,换我来吧。”
这已然不知是萧钰第几回说这话了,但谢长安只是摇头,怜爱的目光落在屋里全身心对抗疼痛屋里顾及其他的萧若萤身上,软糯的身子摇摇欲坠,早就不堪一击。
“圆儿受这般苦,皆是因着我,自然……这苦我也要与圆儿同受。”
莫说谢长安面色无虞,可眼底的心疼到底是藏不住的,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母女连心,这疼并不亚于任何人。
“长安……”萧钰心痛无比,对柔然又恨上了几分,可眼下该死的已经死了,再无处报仇,只能忍受着内心的煎熬,眼底一闪而过的狠绝,“长安,圆儿,日后再不叫你们受苦了。”
这是身为男人的承诺,亦是为人父的承诺,无论如何,就是豁出去命,也不忍在叫心上的两个女子受伤了……自然,该惜命还是要惜命。
“长安,钰儿,你们在屋里吗?”赫然是忠亲王妃的声音。
忠亲王妃素来是个心软的,泪珠子说来就来,为着不叫忠亲王妃过于担心,萧钰忙敛了神色,起身迎了出去。
“娘,您怎么来了。”
萧钰只打开小缝,生怕入了风叫萧若萤着凉了,亦是不想叫忠亲王妃瞧明白里头的情形。
自家人,忠亲王妃自然不说两家话,直言道:“方才我听丫鬟说圆儿今日泡药浴,且那药浴又是个勐的,怕是……”后话并未多言,只是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
萧钰眼底闪过寒芒,面上却轻笑,“娘,您莫要多想,圆儿是我的女儿,若有这药浴有何不妥,我又岂会让圆儿冒险?”抬眼望向进屋,心下算了时辰,“时辰快到了,娘,您先与辰儿说说话,一会圆儿好了我再唤您。”
“这……”忠亲王妃显然是不放心的,探了脑袋想往里头瞧,不过叫屏风遮挡了,只闻见满屋子浓烈的药味,轻皱了眉头,“这药味太甚,可莫要过勐才是……”
忠亲王妃对萧若萤的疼爱,甚至多过萧若辰,两府之间无人不知,但今日这消息却是从下人处听来的,叫忠亲王妃如何能放心,因着那丫鬟还道,萧钰本是不同意的,是谢长安坚持……又想起坚持要萧若辰习武所受的苦楚,免不得愈加担心了,谢长安是好,不过这心却是狠了点……
萧钰冷眼一扫跟在忠亲王妃身后的丫鬟婆子,并未多说什么,转瞬对上忠亲王妃已然是人畜无害的神色,轻声宽慰道:“娘,那是圆儿,不是旁人,我如何能叫圆儿出了什么差错?”话落即是毫不掩饰的恼怒,也不知为何,转头吩咐管家,“请了小公子与我娘说说话。”随即关上了屋门。
且不说吹着风恐怕要叫萧若萤着凉,心系母女二人的萧钰本无意多说,关上门之后忙不迭回了屋,母女二人未曾换过姿势,一个痛苦难耐,一个心疼不已。
许是遗传了谢长安的坚韧,除去开始时痛苦地唤了一声“娘”,余下的时候除去痛苦的呜咽,旁的尽皆吞咽入腹,抑或叫谢长安被咬得发青的手腕阻隔了,小小的身子颤抖不已,却好似万箭穿在夫妻二人的心上。
可就是这份忍耐,叫萧钰与谢长安愈发心疼钰愧疚,无论心里如何沸腾,决心却始终未变,一个时辰,坚持过去了就好。
萧若萤瞧着是粉凋玉琢,跟年画娃娃似的,只是内里根基差,并无什么力道,以至于如今还成日由人抱着,这亦是谢长安为何如此坚持的原因。
瞧见萧钰焦灼而来,谢长安微动了早已无知觉的手腕,“娘来所谓何事?”
萧钰的面色冷了几分,看了眼唇色煞白,额头不满细汗的萧若萤,方才望向谢长安,“不知哪个多嘴的与娘说了圆儿正泡药浴,且不知从何处听来这药浴圆儿受不住……哼,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府里还多了长舌妇!”
谢长安不言,目光仍落在萧若萤面上,略一思忖便明了了,唇边泛了冷笑,嘲讽道:“这说来还是个忠心护主的。”
萧钰也不是傻的,瞧见谢长安愠怒大抵就知晓了来龙去脉,心底恼怒,温声劝慰道:“长安,此事你无须插手,我会处理妥当的。”
不过沉寂了一段时日,这么快就有人如此没有眼力劲地往上扑,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这厢忠亲王妃吃了闭门羹,本对那丫鬟所说是将信将疑,眼下却是又信了几分,面上的担忧又信了几分,略一斟酌,不由分说地对管家道:“带了李大夫去正厅寻我。”
管家不敢怠慢,看了眼紧闭的无能,稍作思虑便往旁去请了李大夫。
因着男女有别,即使萧若萤还小,可到底是金枝玉叶,李大夫不想叫旁人说闲话就往旁避了,又担忧临时出现什么情况,就在旁候着,不过那药浴虽要受苦,却是无甚风险,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一见管家,李大夫私以为是出了何事,立时提心吊胆起来,勐地起身就要往外去,却听得管家道:“李大夫,忠亲王妃在正厅候着,想是要问小姐药浴一事,你且好生说道。”
尽皆是人精,管家这一说,李大夫就明了了,想是有什么没眼力劲的人进了谗言,当即颔首道:“管家放心,本不是什么要紧的,我这就去与王妃仔细说。”话落忙去了。
外头好似热闹非凡,屋内却不闻声响,至于萧若萤痛苦的喘息。
眼见母女二人尽皆受苦,萧钰却是要受不住了,来回焦灼地踱步,掐算着时间,直觉时候到了,忙往外头望了眼金乌,瞧见已然高悬,免不得如释重负道:“这时候应是到了。”
萧钰虽恨不得忙将萧若萤抱出,却不敢妄动,生怕前功尽弃,忙往一旁去唤李大夫,却瞧不见人,心下焦灼又恼怒,胡乱拉了个仆从,怒喝道:“李大夫在何处?叫他速来!”
从未见过萧钰发如此脾气的仆从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应下,“方才王妃招了李大夫去,我这就去寻……”话还未落,逃也似的跑了,只不过心慌不已,好似身后有恶犬追击。
不多时,李大夫匆匆而来,迎面碰上面色冷凝的萧钰,顾不得害怕,忙拿了一白瓷瓶与萧钰,嘱咐道:“将小姐的身子擦干之后浑身涂了这药,内服的药亦是在熬了,一会用了我再诊脉。”
萧钰不置一言,大步流星地往屋内去了,那厢忠亲王妃亦是匆匆而来。
看了眼忠亲王妃心切的神色,李大夫暗叹一口气,关心则乱,难免叫人不舒坦,忍不住似是而非地说了句,“小姐的身子是王妃的心病,眼下这心病,算是能去了。”
言下之意就是,谢长安爱惜萧若萤如命,又如何会叫萧若萤涉险。
忠亲王妃心知李大夫意有所指,面色一尬,止住了要入屋的脚步,只在外头等着,神色不免带了几分心虚。
片刻之后,萧钰紧抱着萧若萤出屋,唤了声“娘”,便对李大夫道:“王妃的手腕受伤了,你且去瞧瞧。”
忠亲王妃瞧见萧若萤小脸煞白,闭目不言,难免心疼,伸了手就要抱过来。
萧钰也不拒绝,只道:“娘,圆儿这会正难受,您且小心。”话落小心翼翼地将萧若萤抱与忠亲王妃,“一会还要圆儿还要敷药,先往屋内去吧。”
当真是捧在手里怕碰着,忠亲王妃万分小心地将萧若萤抱在怀里,原香香软软的身子,满是扑鼻的药味,不过见萧若萤只是面色苍白些,并无什么大碍,当即就放心了,抬眼看向萧钰,疑惑道:“长安怎受伤了?”
萧钰神色平静,却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圆儿咬的。”
忠亲王妃一怔,“这……”一时不知,是谢长安强迫了萧若萤叫萧若萤咬了,还是谢长安与萧若萤甘苦与共,共同承受了苦楚。
思虑间,又听得萧钰毫无半点情绪道:“长安说了,这是她欠圆儿的,所以圆儿受的苦,她也要同受,否则何苦平白叫一个手腕给咬得鲜血淋漓?”
萧钰虽什么责怪的话都没说,可明里暗里却是有了埋怨,埋怨忠亲王妃的不分是非,但又知忠亲王妃素来心善又心软,想是听了什么过分的言语,才叫忠亲王妃关心则乱。
“唉。”
母子连心,忠亲王妃怎会不知萧钰是恼了她,看了看怀里猫咪一般的萧若萤,又望向面色冷清的萧钰,顿时又红了眼眶,“钰儿,是娘煳涂了……”
萧钰转过头,瞧见忠亲王妃的模样,终是于心不忍,眼前可是自幼疼爱自己的娘,暗自叹气,忙安慰道:“娘,与您无关,是府里的下人疏于管教了。”一顿,“待日后圆儿好了,想是能跑着跳着唤您外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