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灰从一开始就察觉到田克强有些反常,对方说话时总会假意手扶近视镜,刻意回避与人对视,并且半低着头,将自己的双眼掩藏在近视眼镜背后,那对深度近视镜的镜片,比酒瓶子底还厚上几分,少说也有一千多度,他要是不戴镜子,几乎和睁眼瞎差不多少。
此人的言谈、举止、衣服容貌,皆是十分正常,唯独不具备“瞬目运动”这个最普通的人体生理机能,他从始至终,就没眨过一下眼,试问这世上哪里会有不眨眼的人?
或许还真不是没有,俗传岳飞帐下大将牛皋,三国时燕人张翼德,都是生就豹头环眼,晚上还要睁着眼睡觉,整夜里只闻酣声如雷,双目却一眨不眨。可那毕竟是演义里的说辞,缺乏依据,向来不入正史,谁又曾在现实中亲眼见到过?
司马灰上次见到不眨眼的“人”,还是在黄金蜘蛛城里遇到“绿色坟墓”。隐藏在占婆王尸皮面具背后的双眼,眸子里灰蒙蒙的绝无半分活气,一看就是具死尸的眼睛。而司马灰却能感觉得出,面前这位工程师田克强,活生生存在于此,但是对方的双眼并不具备瞬目功能,几乎不像人类,因为只有没长眼敛的生物才从不眨眼。
司马灰看出异常,手指早已暗中搭在了步枪扳机上,心想:“来人绝非善类,这厮一定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暗处,发现探险队识破了地压综合症致命的规律,一时心急,就显身出来接触,打算先利用这个毫无价值的情报,骗取信任,然后再致众人于死地。”
田克强没料到三言两语之间,就被对方看出了破绽,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了,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闭了口一言不发。
其余几人见此情形,心中也都打了个突:“毫无疑问,这名物探工程师就是特务。”
罗大舌头看司马灰并未开枪射击,就明白是要擒拿活口,又见田克强肩膀微微耸动,似是要有所行动。他当即低吼了一声蹿上前去。仗着身高臂长,一把就将田克强的脖颈从背后锁住。
司马灰始终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此时见田克强刚被罗大舌头制住,却忽然抬起左手,似乎要抛出什么东西,忙叫了声:“小心他手里有东西!”
这罗大舌头也会使些击技,但他凭借体格出众,时常都是“一力降十会”,听到司马灰出声提醒。便在臂弯里又加上三分力。顿时把田克强勒得翻起了白眼,手里的东西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原来是个很小的玻璃药瓶。触到地面便被摔破,里边装的药粉遇到空气就变为了黄色浓烟。
司马灰嗅到一股刺鼻的瘴脑气息,就知那瓶子里装满了“毒蓖麻蛋白”,此类毒素药性极猛,而且只需使用蓖麻籽煎油即可提取,制作非常简单,沾到皮肤就会渗进去致人死亡,那田克强将“毒蓖麻蛋白”藏在袖中,是想凑都近处突然发难。所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要不是司马灰盯得他紧,身也不容他转,手也不容他举,众人早就被其害掉多时了。此时见药瓶落地,毒雾涌动,司马灰赶紧招呼其余几人迅速退开。
罗大舌头也知危险。本想拖着俘虏一起向后闪躲。可情急之下用力过猛。竟然勒断了对方地脖颈。田克强脑袋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脸向脊背后脑勺朝前。口鼻中涌出鲜血。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死于非命了。
罗大舌头暗骂:“真他娘地不结实。就这鸡架子似地小身板儿还当特务?”当下抓住尸首后襟。拎死狗似地拖到一旁。
谁知田克强那张翻转朝上地脸孔忽然一动。张嘴照着罗大舌头地手臂就咬。罗大舌头低头瞧见那幅血淋淋地面孔和白森森地牙齿。也不禁吓了一跳。赶紧缩手抛下尸体。就看工程师田克强地死尸头部“咯吱吱”转了半圈。手脚并用爬向了黑暗深处。
其余几人见了这等情形。心下无不骇异。司马灰待要举枪射击。但黑暗中早已失去了目标。他此时完全可以断定。这个田克强并非潜伏在国内地“苏联特务”。而是与地下组织“绿色坟墓”有关。
司马灰耳听黑暗里有爬行之声。心想:“这地台墓穴里枯骨遍布。到处都散落着金银玉器。稍微一碰就不免发出响动。我也不愁你插翅飞了。”他当即让通讯班长刘江河背上宋地球。众人都拍亮了“Pielmet”上安装地矿灯。寻声向前追去。
胜香邻心头“砰砰”乱跳。她握着五四式手枪。紧跟在司马灰身后。忍不住问道:“那个工程师地脖子都断了。怎么……怎么还会动?”
司马灰低声说:“鸡掉了脑袋还得扑腾两下,何况人呢?大概是体内神经组织尚未彻底死亡。”他忽然想到正如先前所料,“绿色坟墓”的首脑在黄金蜘蛛城密室里消失之后,这个地下组织忽然沉寂无声,但并不意味着事情彻底结束了,如今果然有祸事寻上门来,却不知远在异域的阿脆和玉飞燕是否安全。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竟不免有些难以抑制的恐慌。
这时枯骨堆上连续爬动的声音突然停住,司马灰用矿灯向前探照,已是到了那尊羊首蛇身地船形巨椁附近,却不见了田克强的踪影,众人对视一眼,均想:“难不成躲进古楼兰先王安归摩拿的棺椁中去了,怎么没听到挪动椁盖地声音?”
正要上前搜寻,忽然发现田克强就像只壁虎般趴在那尊巨椁顶部,满脸都是鲜血,脸上五官扭曲,威胁着叫道:“你们别再追了,否则我就引爆炸药!”
司马灰知道“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行事奇诡难测,对方狗急了跳墙,不知还会使出什么手段,在没有探明情况之前。还不能冒然上前,便带众人伏在一片凸岩之后,占据了有利攻击的位置,只要田克强从巨椁顶上探出身来,就能开枪射击。
工程师田克强见众人不再上前,才恨恨地说道:“司马灰。你既然识破了我的身份,我也就不瞒你说,我知道你和那罗大舌头,是从黄金蜘蛛城里逃出来的幸存者,凡是妄图接触首脑秘密的人,都不可能继续活在世上,你们躲在缅北和英国的两个同伙,早已死掉多时了,你们这几个砍头鬼也别想活过今天。”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听到这句话。真如五雷击顶,眼前好一阵发黑,根本没有外人知道阿脆和玉飞燕的下落。既然对方能够说得如此准确,那这二人绝难幸免,肯定都遇害了。
田克强见司马灰等人在心理上受到重创,狞笑了几声,他自称是“绿色坟墓”安插到新疆物探分队的地下人员,专门负责监视“罗布泊望远镜”,但1958年之后,国家始终没有组织考察队到地底寻找“极渊”,所以他也一直处于蛰伏状态。又凭着行事隐秘低调,成功躲过了历次肃反运动,直至最近才接到指令,混入克拉玛依钻探分队,阻止任何人接近“罗布泊望远镜”。并且要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手段,除掉逃出“黄金蜘蛛城”的幸存者。他在沙谷中未能得逞,就一路尾随探险队进入“地槽”,却找不到机会下手。田克强不得不主动上前接触。想趁众人不备使用致命地“毒蓖麻蛋白”,只是没预计到司马灰能够如此警惕,不但没有成功,反倒失算暴露了自己地身份。
田克强越说越恨,最后竟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想不到我伪装得天衣无缝,甚至连我自己都快信以为真了,居然还是被你们看出破绽,你们伤害的不仅是我的躯体,更是我的自尊。我内心的这份痛苦。必须让你们付出代价。”
司马灰先前认为田克强身上未必携有炸药,只是想拖延时间。正打算带着猎刀暗中摸过去,乱刃分尸后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不料对方先声夺人,一上来就告之阿脆和玉飞燕已经死了,紧接着又吐露了身份和背景,这些情况皆是十分紧要,不容人不听个究竟,加上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忽闻噩耗,心里悲痛欲绝,竟然没能立刻采取行动,直听到最后几句,才猛然一惊:“中计了!”
田克强冷笑道:“现在才发觉已经太晚了,你们这些贼杀材难道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偏偏逃向这具棺椁?谁触碰了这安归摩拿的棺椁,就会被带入寒山之底、阴泉之下……”
那尊羊首蛇身地船形石椁里,长眠着古楼兰开国先王“安归摩拿”,巨大的椁身依旧完好无损,但纹饰彩绘却已被灰尘掩盖,就如同这深沉地大漠,苍茫的沙海,以无边无际的静默包容着一切,又像入云的高山般令人仰止。田克强一边借着吐露情报拖延时间,一边悄悄用手臂擦去灰尘,早已找到了嵌在椁壁上的飞骆驼徽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主椁中必有价值连城的重宝,然而虽有土贼进到过地槽内部,却无一人胆敢触碰棺椁,其中必定有些缘故。司马灰等人先前只顾着寻找水源,一时疏忽,竟未能留意此节,等察觉到田克强的举动,对方已然按下了椁壁上地飞驼徽章。就见椁壁缝隙忽然裂开,从中流淌出一缕缕黑雾般的尸气,顷刻间就已四散铺开,照明地矿灯随即暗淡下来。
司马灰预感到情况不对,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故发生,心想:“好歹先剁了这田克强再说。”他正想上前,可就觉得脚下一阵晃动,整个地面忽然沉了下去。
这地台本是硅化物堆积数亿年形成地台地,阴泉都蓄在凹槽里往地底流淌,向下的水流会产生酸,它缓慢溶解侵蚀了岩层,在地槽底层产生了大量不规则地漏斗形空洞,所以下边尽是细长的岩隙。
硅化物积成的岩层断裂开来,直接坠下深不可测的地漏空洞,众人爬在倾斜的地面上,只觉周围天昏地暗,气流在犬牙交错的岩石空隙中肆意穿越,发出一阵阵怪啸。
这片面积数百平米的地台,在狭窄地空洞内下坠之势极快,岩层接连受到断岩阻截撞击,随时都会分崩离析,众人动弹不得,只好闭目待死,可正在此时,平台落在空洞内的狭窄处,刚好被恰在了半空摇摇欲坠,司马灰的头脑还算清醒,发觉地面仍在不住颤动,知道这岩层随时都会承受不住冲撞而崩裂开来,到时候就得跟着棺椁碎石一同继续摔落,他借着胜香邻的矿灯光束,发现身侧有几处溶洞,都是地槽底层的暗河向下渗透而成,便也顾不得头晕脚软,更无暇去寻找田克强的下落,拽起罗大舌头等人,抬了不知是死是活的宋地球,挣扎着逃向洞中。前脚刚踏进去,那片硅化物岩层就轰然崩裂,滚落空洞的巨大回声良久不绝。
司马灰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心神仍自恍惚,他的矿灯也灭了,还来不及更换电池,就地喘了几口粗气,伸手一摸两侧,发觉置身地溶洞潮湿阴冷,甚是狭窄低矮,都是“蛇行倒退”般的险恶地面,正想问问身后几名同伴有没有损伤,忽然嗅到一阵尸臭撞脑,只觉黑暗中有条腥秽湿滑的长舌,悄无声息地伸过来舔在了他脸颊上。